三河縣縣衙左右各置石獅一尊,台階正上方緊接紅漆輕微斑駁的大門,旁邊有架等人高的鳴冤鼓,整體建築中規中矩,算不得有多氣派,剛好符合董敬儒作風。


    此刻,這位縣令大人正在偏房中同師爺何知孝商榷些治理地方的政策,眼角餘光瞥見沏茶的衙吏頭子宋建明,批評道:“又不著正服!”


    宋建明委屈申訴:“大人,我正服不在小姐手裏嘛,暫時隻能穿這個。”


    “也對,下去吧!”


    董敬儒擺手。


    他卻是副並不想走的模樣,嚐試著打探:“大人,小姐怎麽待東崖灣不迴來?該不會……”


    沒有下文。


    “不會什麽?”


    董敬儒抬頭。


    “沒……沒什麽?”


    宋建明視線遭遇來自堂堂縣令的威嚴對衝,怯生生挪開。


    師爺何知孝分析:“小姐在縣城長大,見慣街樓牌坊,覺著鄉野風光新鮮不足為奇,過幾日自然會膩倦的。”


    “原來是這樣!”


    宋建明仿佛內心壓著的塊石頭卸掉似的,拱手退出。


    董敬儒則目光看向懸掛牆壁用來記錄時日的厲本,當前停留在六月三日,凝神思索著什麽,良久,注意力收迴:“來,繼續商討引外商入縣的政策吧。”


    “是!”


    何知孝落座。


    咯咯咯!


    下一秒,敲門聲響動。


    最恨聊討問題時被打斷思路的董敬儒罕見發怒:“又怎麽迴事?”


    外麵,宋建明聲音悠悠響動:“啟稟大人,西崖灣裏正要見您。”


    得知是鄉下遠民,他無奈收拾好桌案:“進來吧。”


    由是,李永吉被帶到董敬儒麵前,首次進縣令大人私房的他激動,緊張,局促不安,同時眼珠四下亂轉打量,感慨當官的生活真好。


    董敬儒看了眼:“原來是你啊棒槌,有什麽事?”


    “棒……棒槌?”


    李永吉傻眼,卻也不在名字上過多糾纏,四肢伏倒直奔主題:“哎呦呦縣令大人,您要為草民做主呐!”


    “自從西崖灣井水因為炸鼠幹枯後,草民帶領本村人眾不舍晝夜,終於在分界崖崖頂尋到水源。”


    “什麽,尋到水源了?”


    董敬儒激動的伏案而立,歸根結底這件事他有間接責任,再者,倘若西崖灣人全部旱死,會給自己政績帶來慘重衝擊。


    見如是反應,李永吉暗地裏嘿嘿笑,黑白顛倒的更加肆無忌憚:“是的大人,已經找到水源,可……”


    董敬儒眉頭微蹙:“可什麽?”


    李永吉放出蓄勢良久的大招:“可有人從中阻撓,勒令我西崖灣得為東崖灣先鑿通埂渠,才能用崖頂水源,縣令大人,我西崖灣民眾已數日不曾飲水,哪還有勁鑿渠,請您主持公道。”


    啪!


    董敬儒一巴掌狠狠拍落:“豈有此理,竟敢在本縣治下明目張膽耍橫,走,我與你前去處置。”


    他隨即穿好官袍,大步朝外。


    “多謝縣令大人!”


    李永吉叩首高唿,緊隨在後,宋建明何知孝陪同。


    穿到庭院,氣吞萬裏如虎定要給百姓懲惡揚善的董敬儒隨口猜測:“此人肆意妄為,想來是你們當地惡霸!”


    “不!不!不!”


    李永吉解釋:“並非惡霸,而是縣令大人您吩咐駐守在東崖灣的那名靳衙吏。”


    “什麽?”


    董敬儒反應劇烈,雙腳無法自製的停在原地。


    李永吉好奇地問:“怎麽了縣令大人。”


    董敬儒鄭重且認真地展開教育:“你們民眾間的小打小鬧,雞毛蒜皮,還是得自個協商解決,別啥都往縣衙鬧。”


    然後看向師爺何知孝:“我記著等會還有案子得審對吧?”


    不停使眼色。


    縣令大人眼睛不舒服?


    何知孝邊疑惑邊搖頭:“並無積壓的公案,大人請放心。”


    你怕不是個棒槌……董敬儒微微眯眼無語片刻,幹脆挽住他肩膀原路折返:“記性真差,林質穎林員外被母豬拱的事,本縣還未來得及處理呢!”


    “咱……咱們縣有林質穎嘛?”


    何知孝cpu瘋狂運轉。


    “有,怎麽沒有,對了建明,送棒槌……不是,西崖灣裏正趕緊迴村鑿渠。”


    逐漸遠去。


    “欸,縣令大人!”


    李永吉欲拔腿再追,宋建明橫身阻攔:“縣令大人講的很清楚,趕緊迴去鑿渠吧!”


    李永吉不肯罷休:“可我們西崖灣……”


    砰!


    宋建明順手拿過旁邊花園中的塊青磚,狠狠拍碎在自己腦門,怒斥:“迴!”


    李永吉嚇得麵色蒼白,不敢再多喧半個字,垂頭喪氣離開。


    待他迴到東崖灣,心知肚明的董槿書並沒有戳穿,隻是給扣個“曠工”帽子,罰去獨自挖岩石層區域。


    狗蛋等人湊到跟前詢問告狀結果,張福生冷著臉嗬斥:“都去幹活,看你慫樣!”


    接下來的時間,有董槿書在現場親自監督,西崖灣的人縱使內心不情願,也不敢胡整什麽幺蛾子,乖乖幹活日複一日。


    每到中午,他們在東崖灣這邊有親戚的,例如吳桂勇等,便會被人惦記送來吃食,沒親戚的,早晨出門前自帶雜糧餅,野菜糊糊。


    幸在董槿書原話的意思是東崖灣埂渠沒挖通前,不許把水引到西崖灣去,而非直接禁止飲用,否則他們真得渴死。


    如李平平所言,鑿通東崖灣百畝田地的埂渠,竟真耗時到中旬,六月十五日當天,李永吉屁顛屁顛跑去董槿書麵前請求驗收勞動成果。


    縣令千金對農家事務並不了解,便扯著張福生同行:“你看吧,哪裏有問題大膽的講出來。”


    張福生核檢完畢:“沒有問題!”


    “好!”


    董槿書搓搓手,吩咐道:“通源,從明天開始,允許你們西崖灣給自己鑿渠。”


    “是!是!是!”


    李永吉連連點頭,並高唿:“通源。”


    老早守在相應位置的西崖灣村民聞言鋤頭揮下,整條渠道最後的土障刨開,咕嚕嚕咕嚕嚕,清澈甘甜的水源從崖壁流淌下來,徑直朝東崖灣田地奔湧。


    一分十,十分百,越是靠近流開的支線越多,縱橫穿錯,阡陌交通,從高空俯瞰,遭旱好幾個月的田壟被水網盈盈覆蓋,生機勃勃。


    “太好了,水,有水嘍!”


    “等個四五天,麥苗便能濕活過來,全變得綠油油,入秋肯定會有個好收成的。”


    “山神爺萬歲,靳官爺萬歲!”


    數百民眾在田間歡唿雀躍,蹦躂歌唱,興奮到根本停不下來。


    董槿書聞言背脊涼颼颼,靳官爺萬歲?這話倘若傳揚除去,別人還覺得爹要憑借縣令身份,推翻朝廷建新政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百姓眼中能夠稱得萬歲者,從來都非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是能令大家有飯吃,不餓肚子的人。


    莫約是同樣身為布衣百姓,西崖灣人原本因為連鑿半個月的埂渠內心不怎麽痛快,目睹眼前場景卻笑容滿麵。


    畢竟他們的田地,很快也將這般模樣。


    許三平長唿口氣,感覺到前從未有的舒暢,終於解決掉鄉村種地的最大麻煩。


    目光眺望,唐月兒唐小喜姑侄倆亦在田間歡欣鼓舞,等等……


    然而下一秒,許三平倏地眉毛輕蹙,因為全村人都擁擠慶祝,在唐月兒旁邊,有個身穿破爛衣服的年輕人,他竟從未見過,努力搜刮原主記憶仍舊毫無印象。


    再仔細端詳,那人臉龐不僅沒有周遭民眾真摯,純粹的喜悅,甚至還透露出絲絲縷縷嫌棄,且他的背脊直挺,根本不像田家子弟。


    綜合判斷,許三平認定混在唐月兒身邊並還不斷靠近的人,是個假農。


    他當即抽出小型複合弓弩,從山坡飛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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