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界崖下,張福生舉目望向險峻壁麵,盡管自知有飛爪能用,還是不禁倒吸口涼氣。


    等再收迴神來,他開口道:“按照山神爺指點水源在崖頂,我們需要有六個人攀登上去探查具體情況。”


    “這……”


    “分界崖太高,中途得甩爪勾石好幾次,如果出現意外還不得粉身碎骨。”


    “要不再等等,興許老天爺下雨呢,反正井中的水還夠吃用。”


    半刻鍾前鬥誌昂揚的他們,真站在崖底感受到自我渺小不堪,又不禁打退堂鼓,險峻,高聳,幾乎沒有立足點,毫不誇張的講,完全在拿命換水源。


    劉有財徑直退到最角落位置:“不灌田最多餓肚子,攀崖跟直接找死有啥區別。”


    “你們看劉家男人的慫樣。”


    有人嘀咕。


    張秀蓮白眼倒翻:“我家有財這叫腦瓜正常,不像你漢子愣頭青。”


    咚咚咚!


    這時,張稼軒敲響銅鑼把眾人注意力引轉過去,高聲表態:“大家害怕能夠理解,我先攀到崖頂看看吧。”


    “欸,稼軒你……”


    張福生肉眼可見的著急。


    張稼軒字字句句:“阿爺,我年紀小身體輕,用飛爪攀岩反而容易,安全些。”


    “這……”


    張福生欲言又止,深咽口涼氣到肺裏:“好……好吧,盡量注意攀不上去就趕緊下來,別硬撐。”


    他清楚這是為打消村民們心中的疑慮:看,我作為寶貝孫兒敢舍命冒險,阿爺講的肯定是真的。


    第二層意思:我個孩童都不畏懼,你們這群壯漢倘若還不敢,那真是丟人+害臊。


    果然,在他的刺激下,無數二十七八正值體健身強的年輕人相繼響應:“我也攀,如果再不灌田,秋收碾不出穀子還是得餓死。”


    “上去看看就算尋覓不得水源,崖頂從沒有人到過,指不定能抓幾隻兔子,還有遍地的野菜呢。”


    “走,怕特娘的幹什麽,山神爺既然托夢,肯定會暗中庇佑的。”


    五名壯漢各自出列,神色剛毅。


    有人勸張稼軒:“把飛爪給大人吧,三十年後我們老了,有你使勁的地方。”


    張稼軒搖頭,一本正經迴答:“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什……什麽玩意?”


    “沒什麽,單純顯得帥!”


    話音落下,他大步跨開走到崖邊,飛爪嗖嗖嗖掄轉幾圈拋去,勾住塊石壘,拽動拽動確定穩當,朝上攀爬。


    剩餘五名壯漢重複動作。


    張福生手指緊捏,掌心滿是冷汗,心砰砰砰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從胸腔炸開般,默默祈禱:“庇佑,山神爺庇佑呐!”


    看著自家男人攀崖的婦人們,目光盯死唿吸慢且沉重,甚至有兩人早已暈倒在地。


    許三平遙遙望向攀在最前麵的張稼軒由衷的發出讚歎,畢竟他在同樣的年齡,真是個稚嫩到屁都不懂隻會打魂鬥羅的頑童。


    唐月兒生怕有人失足跌落,嚇的扭過頭去。


    董槿書則坐在偏遠些的位置,時不時把手伸進胸膛蘸老幹媽吃,似乎是副不怎麽關心的模樣。


    崖壁上,張稼軒動作敏捷,身輕體矯,將二十七八的男人們皆甩在下麵,當然隻有他本人明白援岩抓繩有多吃力,眼睛直勾勾往前根本不敢迴頭,汗珠滴答答連成串墜,掌心勒出粗深滾燙的青紫斑痕。


    站穩,拋爪,繼續攀登,如此循環往複二十八九遍,他終於抵達崖頂。


    本想著先休息會,卻被錦繡風光震撼的滿身疲倦一掃而空,放眼看去,青樹蔥蘢,百花香繁,蝴蝶蹁躚,鶯鶯燕燕。


    他情難自製邁開雙腿朝前飛奔,最終在許三平昨日到過的潭邊駐足,激動驚訝,興奮喜悅齊齊迸發:“水,真的有水源!”


    張稼軒撲紮下去,咕嚕嚕咕嚕嚕鯨吞狂飲,東崖灣大槐樹的井,村民們都是按照保證基本生活不會渴死的標準取用,從來不敢多喝半滴。


    他已經有許久沒嚐過這種甘甜肆無忌憚灌過喉嚨,腸胃,滋養整個身體的快感。


    “阿爺沒有騙村民們,山神爺沒有騙阿爺!”


    “咯咯!”


    拖著鼓脹的肚子打個嗝,張稼軒飛奔到崖邊,雙手呈外八搭在嘴巴前,高喊:“崖頂有水,喝不完的水。”


    另外五名壯漢有即將攀登到頂的,聞言頓時渾身有勁兒,複喊:“崖頂有水,喝不完的水!”


    在山崖半腰的一聽,接著複喊:“崖頂有水,喝不完的水!”


    還攀在更低些位置的,再複喊!


    如是循環,這句由張稼軒口中吼出的佳音,最終傳到崖底數百村民耳畔,他們歡蹦雀躍,手舞足蹈,或相互擁抱喜極而泣,或分開打滾捶胸,用各自方式慶祝。


    張福生憋在嗓門的口氣終於長長吐露出來,啪嗒下朝山神廟方向跪倒:“張福生叩謝!”


    村民們紛紛照做:“叩謝山神爺,叩謝山神爺。”


    許三平背脊一涼,捫心莫名自問腦袋是否有安裝避雷針的需要。


    待民眾膜拜完畢,喜悅情緒稍有壓製時,張稼軒連同另外五名壯漢也從崖壁攀迴,平安著陸。


    張福生衝過去一把攬住孫兒,嗓音哽咽:“好,好樣的稼軒。”


    “嘿嘿嘿!”


    張稼軒咧嘴笑道:“阿爺,趕緊讓大夥準備鑿渠工具吧,水潭在崖頂中央,得導引下來。”


    “沒錯!沒錯!”


    張福生咚咚咚敲響銅鑼:“安靜,現已確定有水我們不能耽擱時間,都迴家吃飯,中午集合鑿渠。”


    “好!”


    “裏正叔放心,保證在天黑前鑿好渠把水引下來。”


    村民們積極響應。


    “嘟!嘟!嘟!”


    豈料剛轉身,嗩呐音響中李永吉帶著西崖灣幾百號人趕到現場,眼尾眉梢俱洋溢著無法自製的喜悅:“嘿,還真有水,老張,上迴山林挖米拋開不談,這分界崖總該是兩邊公共區域吧,你們東崖灣難道又想獨吞不成?”


    李平平緊接著嗬斥:“張稼軒,學堂的賬阿爺還沒算呢,再敢獨吞水源,看我們咋收拾你。”


    爺孫倆後麵,西崖灣村民望向高聳入雲的崖壁,目光熾熱,貪婪。


    東崖灣自然也不是任人欺淩的軟柿子,數百民眾橫眉豎眼,挽袖握拳連成人牆,雙方再次對峙,現場火藥味十足。


    張秀蓮梗直脖子老母雞啄人般咆哮:“水源是我們發現的,你西崖灣臉丟娘胎忘拿出來了是吧?”


    李永吉不睬她,正視張福生道:“老張,要不咱請董大人評評理?”


    言辭肆無忌憚,語調有恃無恐,他清楚作為縣令的董敬儒,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西崖灣百姓渴死旱光,這對政績影響特大,嚴重些甚至會罷免官職,因此隻要放膽鬧下去,最終肯定能落個水源共享的結果。


    張福生縱然內心抵觸,又何嚐不知其中幹係糾纏,水源不管如何處置肯定還是得東西平分,否則兩家誰都別想穩穩當當用。


    問題的關鍵在如何分的解氣,不讓西崖灣白撿便宜。


    他斟酌良久,開口:“老李……”


    啪!


    剛吐露出兩個字,被陣清脆悅耳的巴掌聲打斷,轉眼看去董槿書不知何時走來這邊,而李永吉臉龐則多出五道紅印,其中象征食指的紅印末端,還沾染著辣油。


    “你……”


    李永吉欲破口大罵,看清楚身份當即畏畏縮縮:“官爺您,還沒走啊!”


    “啪!”


    董槿書第二巴掌扇過去:“水源是東崖灣百姓冒著生命危險找來的,憑你啥都不幹嚶嚶亂吠幾句便要平分?”


    啪!


    接著第三巴掌:“想用水就帶著西崖灣的人攀岩鑿溝往下引,再把東崖灣灌溉田地用到的埂渠挖通,算是迴報他們找到水源的恩情。”


    接著第四巴掌“當然,你們可以選擇不挖,東崖灣井中還有水,看誰耗得過誰,先渴死的又是誰。”


    接著第五巴掌直接將張福生幹翻在地,微俯下身體兩顆亮眸緊緊盯住他,字字句句:“本小jie……本差全程監督,挖不通東崖灣灌溉田地的埂渠,我看西崖灣誰敢用崖頂水源。”


    手指在李永吉腦袋一戳一字:“不服氣的,去縣城告狀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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