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醫生眉頭擰了起來:“不是家屬就散了,不要聚集,保持空氣流通。”


    醫院門口撿病人的情況時有發生,吳醫生深感無奈。


    這時,一名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儒雅老醫生大步走來:”吳醫生什麽情況?“


    “初步判斷,肋骨有骨折,還傷及腹腔。”


    老醫生跟吳醫生一樣單膝跪地,快速檢查他的身體,並用聽診器聽了聽他的心髒和肺部。


    “沒錯,他的情況很緊急,必須立即進行手術。“這名老醫生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還帶著京味兒,看來不是本地醫生,本地醫生都說的方言。


    手術車已經準備到一旁。


    “大家把他抬到手術車上,注意大家輕抬輕放,保持平穩,以免造成二次傷害。”老醫生看向圍觀的眾人:“家屬人呢?”


    吳醫生苦笑:“又是醫院門口撿的,送來那夥人放下就跑了。”


    把病人丟給醫院就跑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可以說隔三岔五就能發生一次,這完全是考驗醫院的社會責任和醫生的醫德。


    老醫生眉頭也擰了起來,不用手術的病人他們看了也就看了,但這種大型手術,第一是有風險,需要家屬簽字才行,不然誰都擔不起責任。第二是要消耗一筆不小的費用,就算醫院不賺錢,那基本的材料和藥品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醫生,他的情況怎麽樣?這孩子是二塘村的,他叫陳科,他的家屬不在現場。”莊藍上前說道。


    “他的情況非常危險,據我初步判斷,他胸骨大概率已經斷裂 ,還極有可能插入了肺部,需要進行開胸手術。”


    “你盡快通知一下他的家屬,他的情況需要和家屬溝通。”年紀大點兒的醫生說道。


    莊藍問道:“他的情況等得起嗎?”


    “我們先處理他的外傷,你們最多三十分鍾的時間。”老者歎昔的搖了搖頭,二塘村他聽過,離縣城有30多公裏路,一來一迴半小時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顧青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了出來,說道:“他家就父子兩人 ,他爹還臥病在床,我就算把他侈弄來也超過了這個時間,你看,可不可以先救人。”


    老醫生表情有些尷尬微妙,不是他不想救,而是他沒有這個權限。


    那名年輕點的吳醫生道:“同誌,開胸手術存在極大的風險,需要家屬簽手術同意書,另外,手術費加上住院費,也是很大一筆費用啊!”


    這就是現實。


    顧青山猶豫了下,他看向莊藍,征求她的意見,軍人出身的他正直仗義,做不來見死不救的事。


    莊藍對他點了點頭,她知道陳科命不該絕於此。


    “手術費我來繳,隻是那個簽字可以代簽嗎?救人要緊,我們不能因為簽字的事情耽誤了救人時間。”顧青山道。


    老醫生遲疑了一下:“你是誰?和他家什麽關係?”


    “我也是二塘村人,和他是同村的鄉親。”顧青山迴答道。


    老醫生好奇:“那他家的事你能做主嗎?你知道簽這字是需要負什麽責嗎?能不能活下手術台是未知數,萬一救不過來他家人可能不止會埋怨你,還極有可能不還你錢,你有可能白費了好心還舍了財錢。”


    顧青山挺直了腰板:“人命關天,我隻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至於他的家屬怎麽樣是他們的事,我既然在這裏遇到了,就不能見死不救,做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你們趕緊準備手術吧,多少錢,我去繳,還有在哪裏簽字。”


    老醫生眼裏流露出欣賞:“年輕人,你這膽魄和氣度老哥我佩服,你隻管去交錢吧,人就交給我,保證他活著下手術台。”


    接著,顧青山在一名護士的帶領下去交費。莊藍也跟著跑了去,她怕顧青山帶的錢不夠,自己身上還有一些。


    莊藍對著領路的小護士問道:“剛才那位老醫生是誰呀,口氣那麽篤定。”


    護士道:“劉名洪啊,他是京城下來的專家,醫術厲害得很,劉醫生是這個月才到我們院,有劉醫生親自操刀成功率至少翻倍,那孩子真是命不該絕。”


    莊藍想起以前書裏提到的劉名洪,著名的京城第一刀,國內頂尖的外科專家,因發生了一些事情被發配到這窮鄉僻壤的縣級小醫院,可惜有些短命,死得也很慘烈。


    78年他被一起犯罪團夥挾持,為一名重傷的歹徒做手術,在治好人後,還是沒能幸免地被滅口,這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莊藍想到這裏時不免唏噓感歎了一番,她暗自決定,如果到那個時候她還在的話,一定想辦法阻止這起悲劇的發生。


    手術費住院費一共98元,顧青山和莊藍把身上的口袋都掏空,終於是把前期的費用交了,說不心疼是假的,交完錢,兩人相視一笑,一起走向手術室外。


    莊藍對於走在身邊的這位身姿筆挺,英武偉岸的男人,多了幾分敬佩。


    她知道書裏情節及全部人的命運,在陳國忠這樣的人最困難的時候伸一把手無疑是雪中送炭,這層關係如果以後加以利用,顧青山未來會前途無量。


    但顧青山不知道以後的事情,聽說陳國忠臥床不起,大家都說他時日不多了,這墊付的醫療費有可能會打水漂,在這種情況下,顧青山還是義無反顧的去幫助一個毫無關係的人,這才是考驗人品和人性的時候。


    要知道,這年頭城裏工人的工資才每月36元,鄉裏一年下來能分上50元都是少有,98元相當於顧青山二年的積蓄了。


    手術時間一直持續到上午十一點半手術門才打開,幾名醫護人員推著移動床出來。


    莊藍和顧青山忙上前,劉名洪擦著頭上的汗,一臉疲憊的道:“手術很成功,你們可以放心了,但他身體很虛弱,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良,需要好好調理一段時間。”


    莊藍道:“劉醫生辛苦了。”


    劉名洪向兩人擺了擺手,可能是剛剛那場手術太耗費精力,直接去了醫生休息室。


    護士將陳科推到了病房,莊藍和顧青山也跟了過去,就在顧佳病房的旁邊。


    此時,麻藥的勁還沒有過,陳科還沒有醒。


    顧青山看著陳科有些犯了難,他做了開胸手術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出院的,他爸還躺家裏的床上,他住院這段時間誰來照顧他?


    “顧青山,你給我滾過來!”隔壁房間傳來一陣暴喝,顯然是醫生不準下床的顧佳知道他就在隔壁,並且知道了他的仗義行為。


    聽到這聲音顧青山就慫了,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這位大姐了。


    “莊藍你看著點他,我過去一下。”


    顧青山剛到顧佳的床邊兒坐下就被擰起了耳朵:“你這個敗家子,錢再多也不是這麽造的~你也不想想看陳家兩爺子是什麽人,勞改犯你也敢沾惹,你這好日子我看是要過到頭了!”


    “你現在不是一個人,有老婆有兒子,你得為她們想想。”說到這,顧佳真是恨鐵不成剛,她最怕的就是這個弟弟沾上麻煩事。


    陳國忠之所以發配到鄉下勞改,那是肯定是犯了事的。


    “姐,不管他爸爸犯了什麽事兒,可他也是一條人命呀,如果不幫的話,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這事兒沒被我遇見也就罷了,但被我遇到了,我真沒辦法不管……。”顧青山柔聲說道。


    “你呀,就是個死腦筋,倔驢,我該怎麽說你……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吃的虧還不夠嗎?好的歹的都說了八百遍,你為什麽就不長長腦子,多為家人想想?”顧佳氣結,該講的理講了,該罵也罵了,就是油鹽不進。


    “佳佳,你別氣,傷了肚子,還得在醫院多住幾天。這事已經做下了,氣也挽迴不了,想寬吧。”林浩在一旁勸道。


    “你,你,你這個死腦筋,這是攤上事了,那孩子還要住多久院,誰來照顧他?真是又出錢又出力還得不了好,你這錢以他們的經濟狀況就算十年也不一定能夠還你,算是打水漂了!唉矣!”


    顧青山也意識他攤上事了,以陳科這種情況,沒人敢和陳家接觸,村裏人肯定沒人肯來照承他,是麻煩,但他還是安慰著親姐:”姐,這事你就別操心了,我自有辦法。”


    第十章


    過了大約半小時,陳科醒了。


    他虛弱的看著陌生的環境,他陪爸爸到醫院就診過,自然知道這裏是醫院的病房,可是他為什麽在這裏?而渾身上下都疼,特別是胸口的位置。


    陳科有些恐慌,他掙紮著要起來,可是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別動,你剛做完手術,別把傷口弄崩了。”莊藍連忙阻止他。


    陳科看著眼前漂亮的莊知青,他困難的開口的發出聲音很微弱:“我怎麽在這裏?”


    莊藍比他更茫然:“有人把你送到醫院門口就跑了,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陳科迴憶,他是進城到黑市賣山裏刨來的何首烏的,他記得當時正和一婦人在一巷子口討價還價,突然有人大吼一聲“快跑,房子要塌了”,接著裏麵的人一窩蜂的往外跑,他剛蹲下身撿地上擺著的藥,眼前就一黑……醒來就到這裏了。


    私自到黑市賣東西是犯法的,他不能讓人知道,於是在莊藍詢問目光下他卻是搖了搖頭,不肯開口說明原因。


    “我要迴家。”他掙紮著想起來,他不能在這裏躺著,他還得給爸爸買藥迴去,爸爸還等著他做飯呢。


    “陳科,你別亂動,你傷得很重,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把你搶迴來。”但是陳科不管不顧,硬撐著一口氣想掙紮著起來。


    就在這時吳醫生過來,大聲喝住他:“小孩,別動。”


    陳科眼裏倔強,他聲音有些哽咽:“醫生,我要迴家,我不住這裏,我不能住在這裏,我還得迴去照顧我爸爸,他身體不好,需要我照顧。”


    顧青山大步從病房外走進來,厲聲道:“陳科,如果你想死在你爸前麵,你就走,不過你必須清楚,如果你今天死了,你爸絕對活不過明天。”


    陳科一下愣住了,他表情悲戚,嘴角向上緊抿,下頜處輕微抖動,眼裏噙著水花,硬是沒讓淚水滑下來。


    是個勇敢堅強又善良的孩子!他爸怎麽了?為什麽需要一個小孩子照顧?


    莊藍查著原主的記憶和書裏的內容,原主記憶裏好像倒是有陳國忠生病這一出,但什麽病不清楚,書裏的內容更是簡短,隻短述了多年後陳國忠迴憶那段辛酸歲月,說他在勞改時因病差點死掉。


    陳科最終還是壓抑著聲音低聲痛哭起來,他不過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這些年跟著爸爸風餐露宿,顛沛流離,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如今他爸爸病得起不來床,而他又……


    “小孩,你穩定情緒,別激動,你這樣傷口會裂開的。”吳醫生連忙勸慰道。


    這種壓抑痛苦又絕望的哭聲讓莊藍有些動容,她最見不得這種悲劇的場麵。


    她對著孩子道:“陳科,你別急,你爸爸我幫你照看著,你安心在醫院養傷,等你把傷養好了才能繼續照顧你爸爸,你一定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很快陳科止住了哭泣,淚眼婆娑的看著眼前這位在村裏名聲並不怎麽好的莊知青,眼睛裏有光芒閃爍,不過很快又黯淡了下來,全村子的人都躲著他們父子,隻有她和顧青山對他們父子從來沒有刻意迴避,雖然以前打交道的機會也不多。


    “你小子今天真是遇到貴人了。”


    吳醫生接著說道:“你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們不但幫你墊付了醫藥費,這還要幫你照顧家人,還不快感謝人家。”


    陳科連聲道謝,他從小到大見慣了冷漠的白眼和無視,從沒有誰這麽對過他。


    吳醫生看他平靜下來後,趕緊給他做檢查,他的手抓住吳醫生的衣角:“醫生,我爸爸還需要藥,求求你給他開點藥,救救他,求求你了,救救他,他現在連床都下不了了,快不行了~求你救救我爸爸。”


    陳科再度失聲痛哭起來。


    這種事情吳醫生見得很多,鳳儀縣裏貧困戶很多,重症看不起病的病人每天也很多,他隻是個小醫生很多事情也很無奈。


    “小孩,你先別激動,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先別哭,先說清楚,你爸怎麽迴事?”吳醫生看了看一旁有顧青山和莊藍。


    莊藍出聲道:“陳科,哭解決不了問題,哀求也解決不了問題,你先把問題說出來,醫生再判斷,不然你這就是強人所難了。”


    陳科止住了哭泣,又羞愧又滿懷希冀的看著她。


    莊藍從容的道:“說說你爸爸怎麽了?得了什麽病?有些什麽症狀?”


    顧青山歎了口氣:“我來說吧,他爸得的是癆病,患病至少差不多有半年了。”


    吳醫生麵色沉重,就目前為止縣醫院還沒有有效的治療這種病症的方法。


    “你爸叫什麽名字?有沒有到我們醫院就診過?”


    “陳國忠。半年前和二個月前都來看過。”


    “晚些我去翻翻他的病案,你說說他現在的症狀。”


    “他每天都發低燒,咳嗽還咯血了,渾身沒力氣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身體也瘦成皮包骨頭了。”說到此陳科雙眼惶恐不安,他從小就和爸爸相依為命,如果爸爸不在了,他還有什麽活下去的意義?


    吳醫生沉吟,這幾乎就是癆病加重的症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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