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第一次來花林的陸澤瑞,竟被長輩如此批評數落,夏瓊依不落忍,幫腔說著公道話:“他們,是真的對我很好……那些,真的都是小意外,而且不是因為他們引起的……”


    見兩個年輕人被自家老伴訓得難堪至極,聞玫瑾收斂情緒打圓場:“好了好了,爸爸媽媽都是明眼人,好壞還是拎得清的。”


    墨寶這才解惑:“爺爺奶奶,我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壞事,就是想證明,現在媽咪有我和爸爸保護,還請你們放心喲!我爸的功夫特棒,他和他那些兄弟都練了好多年啦,我現在也有跟我師父練拳腳。對了,昨天安教練也有教媽咪來著。”


    “所以呀,我今天都不會走路了,感覺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渾身酸痛。”


    “墨寶啊,爺爺奶奶都相信,你和你爸爸能保護好你媽咪。”聞玫瑾話是對墨寶說的,卻笑看著陸澤瑞。


    “嗯,我們會的!”墨寶重重點頭,轉向夏瓊依說:“媽咪,今天我帶睡衣了,要聽故事睡午覺,昨晚上就沒聽到您的聲音。”


    “哎喲,”聞玫瑾拍著巴掌,“瞧我這記性!上次墨寶來因為沒睡衣,都不肯午睡。然後啊,我就和你郭爺爺上街去買了幾套,已經洗幹淨了,都忘記和你們說了。走,現在就試試去,看墨寶穿不穿得。”


    “謝謝爺爺奶奶!”墨寶溜下地,牽著聞奶奶的手上樓,還不忘招唿:“媽咪,您也來。”


    三人上得樓去。


    郭洪寬這才開口:“澤瑞,我剛剛的話是說得重了些……”


    他的話音未落,即被陸澤瑞截斷:“郭叔,您說得沒錯,‘對不起’三個字,真的不能抹去已經造成的遺憾和傷痛!對此,我感同身受,所以虛心接受您的訓誡!”


    “唉,請隨我來書房,我們談談。”


    書房內,兩人在夾帶茶幾的單座沙發上坐定,郭洪寬說:“看來,墨寶這孩子對依依,是真心地喜歡和依戀。”


    提及心頭的兩個寶,陸澤瑞會心地笑,“是,小家夥離不開瓊依,24小時都想黏著她。”


    “那吃飯的時候,他為什麽說,想要得到我和你聞姨的‘禦旨’?為什麽說,害怕依依離開,吃不到她做的美食?”


    “……瓊依,始終強調,等到,墨寶的新媽咪到來,她就會,離開,不讓墨寶的新媽咪感到為難。”


    “那,墨寶的新媽咪會到來嗎?”


    “當然不會,如果有,也隻能是、唯一是瓊依。”陸澤瑞差點脫口而出,終因有所顧慮而止住了,隻是看著長輩的眼睛,靜默地搖了搖頭。


    不確定麵前的長輩究竟什麽態度,他不能主動表示他對那丫頭的心意。


    郭洪寬沉吟片刻,才說:“澤瑞,我家發生的一些事,想必依依同你說過。”


    “她,跟我簡單提過。”


    “說心裏話,我和你聞姨的心情,已經好久都沒這麽暢快敞亮了。這一周來,一想到依依這孩子的變化,我們心裏的巨石才算落了地。你可能會認為我誇張了,居然用‘巨石’來形容,但這確實成了我們的一塊心病。”


    見陸澤瑞在專注地聆聽,郭洪寬接著說:“不瞞你說,那場事故,發生一年多了,依依這孩子,也穿了一年的‘喪服’,”


    他頓了頓,才沉痛地說:“這兩個字在你聽來,想必很不中聽,會覺得不舒服,或者很吃驚吧。”


    眼前長輩眼尾泛紅,讓陸澤瑞小心表述:“我,第一次到愛之堡,見到瓊依的閨蜜宋揚小姐,就聽她警告過我,提過這件事,當時的確震驚,因為這個年代,幾乎沒人這麽做了。”


    “可是依依這孩子堅持了!一年四季全部的衣服!她從來沒在我和你聞姨麵前掉過一滴淚,但每周迴到花林都是一襲黑衣……你知道我和你聞姨看到她的隱忍,她的魂不附體,還有她眼底的淚痕,或者紅腫的雙眼,有多麽壓抑,多麽心疼麽……”


    但是,他們也隻能隨著她一起強顏歡笑,誰都不能打破這努力維持的表麵平靜。


    他們夫妻都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即便兒子突然離世,也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畢竟每個人都將麵對死亡,沒人能夠逃脫,隻不過兒子走得早了些。但在喪子之痛之餘,依依這孩子卻漸漸成了他們最大的心病。


    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當中,他們夫妻還能互相安慰、互相扶持,還能在和花花草草打交道的過程中,看到希望,感受到力量,能有所治愈。


    但是,她隻剩一個人,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她這一直以來,心裏苦哇!


    這一年的祭奠就已經足夠了,她還這麽年輕,她應該有她自己更美好的人生!他們的兒子能和她結緣,也算是值了!


    所以,他們決定逼著她走出去,逼著她一起去買了彩色的衣服,逼著她去海邊和過去告別,逼著她取下了她所珍視的婚戒,她當時,非常傷心難過。


    他們知道這樣很殘忍,但是,真心為她好,不得不邁出這一步。


    說到這裏,郭洪寬停下來,看著默不作聲的陸澤瑞,“對不起,我有些激動,因為這孤苦無依的孩子,著實讓人心疼不已……”


    “郭叔,我特能理解,真的。”陸澤瑞這才抬起頭來,神情複雜。


    他的心真切地泛著疼,像是被釘筢紮,密密麻麻,為眼前長輩所描述的曾經的她——欲哭無淚的經曆,愁苦無依的心境,走投無路的情感,暗無天日的生活。


    看不見希望,她才會在海邊“飄”著走吧,才會悲慟欲絕,歇斯底裏吧。


    人們總說“情深不壽”,如果沒有愛之堡的未竟之業支撐,她會選擇走多遠?


    一往情深的她,會不會選擇追隨已故之人而去,亦或是漸次讓年輕的生命像花兒一樣凋零?


    他很想說,其實他感同身受,所以常常沒來由地心疼那丫頭。


    但這裏畢竟是她公公婆婆家,對麵坐著的,畢竟是她已故丈夫的父親,他陸澤瑞有什麽立場表達自己的心疼。


    他始終身體前傾,肘撐膝蓋,垂斂雙眸,壓抑心中不斷翻湧的酸澀,雙手交握的十指緊緊糾纏在一起,以致全部骨節發白。


    絞擰的十指終是泄露了他的心事。


    但一想到那丫頭現在更多的歡快與明亮,他的心境也跟著雨後初霽,手上的力道也鬆了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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