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油黑,一雙眼睛卻泛著精光。


    大概成了家的緣故,看上去要比王展延更具備一種中年男人的氣質。


    瞧見兩人過來,方朝祥做足了歡迎的架勢,朝著王展延熱情地伸出手。而後,象征性地握了握於佩的手。


    於佩沒在意方朝祥這種細微的區別。


    在外麵這種人情世故的地方,同為一所大學出來的校友自然要比其他人特殊些。


    方朝祥對待王展延更熱情,也算合理。


    她將捧著的資料輕輕放在桌麵上,剛放下,發覺米色的桌麵灰蒙蒙一層。


    拿食指輕輕劃過,指腹沾上一層肉眼可見的微塵。


    於佩一下子沒敢立即往椅子上坐。


    她掃視一圈,企圖在會議室裏找出一塊能清理桌麵灰塵的抹布。


    在這期間,方朝祥和王展延已經談起另外的事情。


    趁著兩位當事人還沒來,方朝祥先對著王展延開口:“你收到邀請了嗎?”


    “什麽邀請?”王展延不解。


    方朝祥望他一眼,不知道對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半個月後學校30周年校慶,學院準備請人迴去做演講,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邀請?”


    “沒有。”王展延直白地說。


    聽到這個迴答,方朝祥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我也沒收到。”


    片刻後,他又笑著補充:“去年已經請了你,今天無論如何該輪到我了吧?”


    從法學院出來的人才中,目前就屬他和王展延名氣最大。


    去年學校辦校友交流會,已經請了王展延作為傑出畢業生代表出席演講,今年怎麽說也該輪到他。


    更何況,這都隻剩下半個月的時候,學校還沒有來通知王展延,那大概是沒戲。


    王展延以為方朝祥將他拉著一旁是有重要的事情討論。


    一聽,竟是為了校慶發言演講的事情,瞬間起了臉色,“我不在乎這個,今天過來隻聊案子相關的事情。”


    這嚴肅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讓方朝祥神情一愣。


    他和王展延是同級生,當初在學校就有點王不見王的意思,出了社會又服務於不同的律師所,競爭關係相當強烈。


    偏偏兩人又是同學,本該算是有點友誼的。


    奈何王展延並不理會客套虛偽的那一套,直接拂了他的麵子,方朝祥臉色不太好。


    察覺到會議室裏還有另外一人存在,他怕在別人麵前丟了麵子,下意識朝於佩看去。


    瞧見於佩躬著身子不知道在尋找什麽東西,似乎沒聽兩人對話,方朝祥心裏稍稍放鬆一些。


    在王展延麵前吃了癟,方朝祥心裏憋著一股悶氣沒法出。


    看到這個跟著王展延過來的實習律師,他眉目一挑,慢慢踱步過去,準備在這位新人麵前找找存在感。


    細看之下,他這才發覺這個實習律師長得似乎有些過於漂亮。


    五官端正,眉目精致,身材高挑勻稱,幾乎挑不出毛病。


    王展延之前從來不帶實習律師,尤其是女律師,這次怎麽……


    難不成……


    自以為猜測到某種內情的方朝祥對麵前這位實習律師的興趣漸濃。


    他拉過一張椅子,也不管上麵有無灰塵,徑直坐下,含著笑意問對麵的女人:“你結婚了嗎?”


    於佩一抬頭,正對上方朝祥一臉深意的笑容。


    這種包含著某種窺探的笑容讓於佩頗感不適,連對方問出來的話也帶了幾分油膩感。


    她不太想迴。


    怕對方糾纏著問,神色冷下來,隻迴了兩個字:“結了。”


    “哦?竟然結婚了?”方朝祥內心猜測失誤。


    他還以為王展延對這位實習律師有另外的心思呢。


    對方既然已經結婚了,那看來不大可能。


    “不過,既然已經結婚了,怎麽還出來做實習律師?”


    方朝祥這話問得於佩一愣,“什麽意思?依你的話,結了婚的人不可以出來做實習律師?”


    “可不麽,結了婚,好好在生娃帶小孩就夠了,要想工作,頂多找份輕鬆的事情,咱們律師這一行可不輕鬆,加起班來沒日沒夜的,你一個女人幹律師,時間都撲在工作上,哪還有時間照顧家裏?”


    談論起工作與家庭,兩樣皆有的方朝祥開始擺出過來人的姿態。


    訓話:“所以女人還是不要幹律師這一行,工作太忙顧不上家裏,導致家裏一團糟,家裏的情況又會讓你在工作上分心,導致工作上沒法盡全力。咱們律師所裏一般不招女律師,就怕遇到這種情況。”


    “你仔細思考我的話,是不是很在理?到時候家裏沒照顧好,容易出夫妻矛盾,工作沒處理好,容易耽誤事,所以女人還是別做這一行,特別是結了婚的女人,找點輕鬆的工作做做得了。”


    一直沒注意到於佩找抹布的方朝祥這會兒不知道怎麽突然注意到了,心領神會地從外麵拿進來一塊抹布,遞給於佩擦桌子。


    “你看,這才是你們女人該做的事。”


    得,這人的每一句話幾乎都在於佩的死穴上蹦躂。


    一句討喜的都沒有!


    於佩神色冷下來,看也不看抹布一樣,隻涼涼盯著那個發言的人。


    “你是造物主嗎?規定女人隻能做什麽,男人隻能做什麽?”


    方朝祥微微一愣。


    抬眸詫異地看著麵前的女人。


    嘿,還有幾分脾氣。


    王展延和他說話都沒這麽衝呢,這個不知名的實習律師倒是跟他嚷嚷起來。


    方朝祥覺得好玩,似笑非笑地望著麵前的女人,“看來是個有脾氣的人。”


    “這種歪理邪道,沒脾氣的人聽了你的話,恐怕都得激起三分脾氣。”於佩盡量壓製著情緒,沒讓自己說出更難聽的話。


    即便這樣,這話語落到方朝祥耳中,也是難聽至極。


    “什麽叫做歪理邪道?嗐,一番肺腑之言倒是被你誤解,不識好人心也就罷了,還被人倒打一耙,現在的女人哦,聽不得半點道理。”


    於佩氣笑。


    “現在的男人哦,總是好為人師,以為自己一番見解是什麽至理名言,旁人不聽,還得被按上一個不知好人心的罪名。”


    明明是照著對方的話術重複,落到方朝祥耳中,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他斂眉肅容,死死盯著麵前的女人,“你一張嘴這麽厲害,家裏男人怎麽受得了?”


    這話多少有點侮辱人的意思。


    於佩嗤笑一聲,迴敬:“我倒是要佩服你家裏那位,麵對這樣傲慢自負的男人,也能過下去,忍耐力一流,想必是個脾氣極好的人。”


    一來一迴,已不見先前看玩笑的輕鬆氛圍。


    兩人話裏藏針,針尖對麥芒。


    不和諧已經放到明麵上。


    若不是會議室裏還有王展延在場,方朝祥恐怕要當場作色。


    這話頭原本是他先挑起來,現在被女人懟了幾句,他先認真,大發脾氣,總有點在王展延麵前抬不起頭的意思。


    一個人女人的幾句話而已,真動了怒,著實讓人看笑話。


    方朝祥憋住心裏的情緒,噗呲笑了一聲,試圖重新把氛圍帶迴到之前輕鬆的模樣,“依你的話,我這麽傲慢的男人,家裏還有好脾氣的女人忠心耿耿服侍,說明什麽?”


    於佩淡淡望他一眼,眼裏的不屑躍然於上。


    “說明什麽?說明女人就該經濟獨立,不然對麵你這樣的男人,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這話著實說得不太客氣。


    會議室裏的氛圍瞬間降至冰點。


    一向隱忍著的方朝祥似乎不打算隱忍,咬緊後槽牙,麵色鐵青,準備發作。


    砰地一聲。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兩位當事人,程春望和張誌華走了進來。


    光顧著聊天,把去門口接人的事情給忘了,方朝祥自覺做得不妥,連忙收了臉上的情緒,換上熱情的笑臉迎上去。


    “喲,張老板你過來了,抱歉,忘了去門口等著。”


    張誌華臉色不太好,沒搭理他,徑直往椅子上一坐,懶懶開口:“要談就快點談吧,我沒那麽多時間。”


    被忽視的方朝祥臉上倒不覺得難堪。


    委托人的脾性千奇百怪,和不同的人打招唿,總要習慣不同的脾氣。


    不是每一位客戶都擁有善解人意的脾性,這是每個律師都要擁有的覺悟。


    他麵上沒什麽表情,準備拿出資料來。


    稍一抬頭,卻發麵對麵是另外一副光景。


    對麵的程春望見到於佩,笑著打了招唿:“於律師來這麽早?什麽時候到的?”


    於佩微笑著迴:“早來了一刻鍾而已。”


    “喲,準備了這麽多資料?那辛苦你了。”程春望看著麵前一摞資料,滿含感激,不知道等會兒於律師和王律師有沒有空?你們也忙了幾天,請你們吃頓飯,肯不肯賞臉?”


    這畫麵落到方朝祥眼中,說不羨慕是假的。


    怎麽對方的客戶這麽好脾氣?


    同樣是大老板,自己這位客戶張大老板那架勢擺得要多足有多足,對麵的程老板要和氣得多。


    方朝祥收迴視線,發覺一個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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