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見狀,也終於斂起了臉上始終如一的冷靜,落下淚來:“難道做兒子的的心就是鐵打的嗎?”


    皇帝又罵了幾聲混賬,卻無力再去打他了,跌坐下去,捶地大哭:“你們這群沒心肝的東西,沒有一個人記著我,全都把我拋下了啊——”


    太子今日見父親身體無恙,便難免要去揣度他這番舉止的用意,再想到昨日次子被乾清宮的人帶走,至今未歸,心下便隱約有了幾分了悟。


    此刻再聽父親傷心痛懷之時如此言說,那幾分的猜測,也便就轉成了七八分穩妥的肯定。


    他本就是沉穩之人,此時倒不變色,順勢坐到皇帝身旁,溫言勸道:“漢時太宗孝文皇帝有言,‘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天理如此,幾千年來從未有所改變,又有什麽值得傷心的呢。”


    皇帝流著眼淚,搖頭道:“都是屁話,他又沒死兒子!”


    太子道:“呂後為劉氏諸王娶呂氏女為王妃,太宗孝文皇帝彼時為代王,又怎麽會例外?然而諸呂之亂後,誰又還知道代王的原配發妻和子嗣們何在呢。”


    皇帝又搖搖頭,一隻手拉住兒子的衣袖,另一隻手戀戀不舍的去摸他的頭頂。


    太子溫順的低下頭去。


    卻聽皇帝哽咽道:“傻孩子,他又不像我疼愛你一樣疼愛兒子們,怎麽能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


    太子聽得語滯,頓覺心如刀絞,抬頭看著老父已然斑白的兩鬢,再也說不出話來,唯有淚如雨下。


    第164章 我朱棣生平最恨偏心眼的老頭子17


    太子的沉穩也好,聰慧也好,擔當也好,寬宏也好……


    這些優良的品質或許同他先天所有的資質脫不開關係,但是父母後天的精心教導,也在其中發揮了相當要緊的作用。


    他是在父母的珍愛與看重中長大的孩子。


    皇帝娶妻之前的境遇相當困苦,與皇後的婚姻不僅僅意味著他有了家,也意味著他的人生開始了新的篇章。


    長子降世的時候,他二十有七,在當時而言,已經算是個大齡父親了。


    剛剛生產完的妻子躺在塌上,臉色紅潤,額頭上勒著防風的抹額,他不知道該如何發力,小心翼翼的懷抱著那個稚嫩的生命,居然濕了眼眶。


    這是他的骨肉,是他血脈的延續,也是與妻子一道構成家的最要緊的要素,之於他而言,這孩子是無價之寶!


    彼時他隻是義軍當中的一個普通將領,遠不如後來位尊九五時那樣威風,可是那時候的日子真好啊!


    年輕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兒子,每一天都好像從頭到尾浸透了陽光,叫人心裏頭暖洋洋的,像是三月裏吃了一碗陽春麵一樣熨帖。


    他盡量擠出時間來陪伴兒子,教導他騎馬射箭,也聘請名師為他開蒙,讓他讀書明理。


    這孩子也爭氣,打小就有個小大人的模樣了……


    父親對於自己的關愛,太子自然有所感知,也正因為有所感知,所以他才要做一個標杆似的太子,做一個不辜負父母看重的長子!


    在朝能理清朝政,鎮壓滿殿文武,在家能孝順父母,友愛諸位兄弟,如今見父親因為自己一句話而傷心成這樣子,又如何能硬的下心腸來,繼續以言語相抗衡呢?


    父子二人俱是傷懷,竟顧不得形容,抱頭痛哭起來。


    ……


    朱棣跟燕王貓在廳堂的屏風後邊,兩雙眼睛齊齊的盯著這邊。朱棣腳下還踩了個凳子,燕王則是純粹的靠身高。


    隻是此時此刻,二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複雜。


    像是迷惘,像是困惑,其間還摻雜有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委屈。


    雖然都是自家骨肉,雖然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然而也隻有大哥會在老爺子麵前有這樣的優待了。


    換成旁的兒子,誰敢在老爺子怒氣正盛的時候去跟他硬碰硬?


    誰又能在硬碰硬之後毫發無損,全身而退呢。


    朱棣即便早就經曆過前世,知曉老爺子對於大哥的偏愛,這一世又身為東宮所出的嫡長子,此時也不免心生黯然。


    前世的朱允炆之所以能夠被老爺子扶上皇位,不得不說,大哥留下的餘蔭,是相當重要的一個原因。


    這叫同為兒子的朱棣,怎麽能不心生委屈呢。


    他尚且如此,就更別說此時的燕王了。


    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來探望老爺子,憑什麽輪到他的時候二話不說就是一腳,然後抄起雪球想殺人滅口,輪到大哥的時候,場麵卻又變成了這樣?


    他甚至於都沒敢吭聲,隻是不慎發現老爺子躲在被窩裏偷偷掉眼淚,而他大哥呢?


    直接跟老爺子頂著風作對,見證完老爺子放聲大哭之後,還能與之父子和睦,爺倆好的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憑什麽呢。


    燕王向來與哥哥親善,唯東宮之命是從,此時貓在屏風後邊瞧見這一幕,倒也沒有因此對大哥生出不滿和怨憤。


    他隻是很隱晦的、輕微的,有一點委屈和心酸。


    大哥是你的兒子,我不是嗎?


    剛才用雪球砸我,真的好痛!


    燕王無心再去看親爹和大哥父子情深,黯然轉身,迴到先前所在的那張軟塌上躺下,拉起被褥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有點累了。


    還是睡會兒吧。


    燕王想,大概真是被砸壞腦子了,大哥對我這麽好,我怎麽能妒忌他?


    睡會兒吧。


    醒了也就好了。


    莫說是他,連空間裏的皇帝們見到這一幕,也為之默然良久。


    在一眾父呲子嘯的皇家氛圍當中,老朱家還真就是格格不入。


    你可以說他們是底層泥腿子出身、通身的柴火味兒,但與此同時,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家的人情味是最濃的。


    嬴政有那麽多兒子,有人敢如同太子一樣直言犯上嗎?


    扶蘇倒是敢,但轉頭就被打發出鹹陽了。


    而以嬴政的秉性和經曆,也是絕對做不出如不遠處皇帝一般跌坐在地,摸著兒子的頭放聲大哭這種事的。


    劉徹……


    妥妥的be結局,不提也罷。


    李世民……


    他向來最看重的就是長孫皇後所出的三個兒子,也的確待他們親厚異常,可是到最後,長子與次子奪權,玩男人是玩男人,圖謀不軌的圖謀不軌,最後倆人雙雙淘汰出局,好歹讓最後一根苗李治繼承了皇位。


    ……行吧。


    幾人都曾經是山中人,自然知道上山的路難走,此時眼見著老朱家父慈子孝,互無猜疑,怎麽能不為之心生感懷?


    “隻是可惜,”嬴政麵色惋惜道:“太子早早故去了。”


    空間裏目光悲憫看著地上抱頭痛哭的那對父子的朱元璋聽得黯然,繼而苦笑:“是啊,標兒早早就去了,我沒了最看重的兒子,大明也失去了最好的後繼之君。”


    李元達看著外邊燕王和朱棣的神色,輕輕道:“燕王也失去了最好的兄長。”


    建文帝在位四年,之於諸王可謂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而燕王在炎炎烈日下身著厚衣的時候,被迫裝瘋賣傻的時候,將膝下三個兒子都送到京師為質的時候,摒棄掉尊嚴躺在豬圈裏唿唿大睡的時候,有沒有想起自己早逝的兄長?


    他會不會也在建文帝的細作窺探不到的時候偷偷流淚,緬懷舊人?


    如果大哥還在就好了。


    他這麽仁善的人,怎麽會忍心這麽對待自己的胞弟!


    ……


    皇後趕過來的時候,寢殿裏邊那父子二人已經哭完了。


    她進門之後,先去看了小兒子燕王,就見這家夥圍著被子睡得正香。


    隻是不曉得夢見了什麽,人睡著了,眉頭卻還是皺著。


    皇後有些心疼,放輕動作,伸手去摸了摸他額頭,覺得沒有發燒,也沒有腫脹起來,便略略安心幾分,吩咐侍從在這兒照看,自己入內去見那父子倆。


    一打眼瞧見寢室內的情狀,饒是來此之前憂心忡忡,皇後也不由得為之失笑。


    向來沉著臉形容威儀的丈夫也好,向來溫文儒雅、端方有禮的兒子也罷,全都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上,爺倆活像是兩隻紅眼兔子,兩雙眼睛如出一轍的紅腫起來。


    笑完之後,皇後陡然不安起來,再想到自己到此的來意,隨之嚴肅了麵容,近前道:“怎麽迴事?”


    她語氣不滿的問丈夫:“好好的,怎麽把老四給打了?那孩子來看你,一番拳拳孝心,這還有錯了?”


    皇帝:“……”


    皇帝語滯了幾瞬,最後無奈道:“是我不好,一時激動就動了手——老四沒事兒吧?”


    皇後臉板的像是冰磚,不提燕王,卻問他道:“看起來,你是沒事了?”


    皇帝有些愕然的“啊”了一聲,然後反應過來:“噢,噢噢噢,我沒什麽事……”


    皇後冷笑道:“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馬上就要咽氣?”


    皇帝:“……”


    太子在旁聽聞,也不由得莞爾。


    皇帝苦笑道:“兒子剛剛已經訓過我了,一事何須勞煩二主?”


    皇後冷哼一聲,卻道:“他說他的,我說我的,難道他說過了,我便不能說了?!”


    皇帝原先還想分辯幾句的,衣袖卻在這時候被兒子悄悄扯了一下。


    感受到那股輕微的牽動,他短暫的愕然之後,迴過神來,了然之餘,又有些鑽心般痛楚的淒然。


    讓她說吧。


    這樣埋怨的話,他又還能聽多久呢?


    他幾不可聞的歎一口氣,語氣無奈,又帶著幾分柔和:“是我的錯。你說吧,我聽著也就是了。”


    如此作態,反倒叫皇後吃了一驚。


    這話,可真不像是這老東西能說出來的啊!


    怎麽迴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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