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打到朝堂之上的官司,耿戎大獲全勝。


    這並不是因為朱元璋拉偏架,而是因為他占理。


    竇大將軍不經衛將軍而擅自拔擢竇氏之人填充南北兩軍,這是不法的行為,耿戎以衛將軍的身份廢黜這種亂命,又有何錯?


    竇大將軍如果覺得氣不過,大可以遵從律法來走流程,要麽等待某位校尉任期滿了,又或者是抓住了誰的小辮子借機去職,到時候再經過衛將軍府審核通過,調遣合適的人去填充職位啊!


    國法如此,走到哪兒都不能說耿戎不占理。


    竇敬大獲全敗,臉色灰暗至極,卻也顧不得同耿戎爭辯,甚至於沒有去看朝中那些可能得意,又或者可能失意的臉。


    他隻盯著天子。


    朱元璋旁若無人的點了他:“燕王,可是有事起奏?”


    竇敬倏然笑了一下,神色譏誚,愴然道:“臣無事啟奏。”


    朱元璋“噢”了一聲,雲淡風輕。


    內侍察言觀色,發聲唱喏:“退朝——”


    ……


    竇敬迴到家中,跌坐在座椅上,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知過了多久,有仆從小心翼翼的在外傳話:“魯夫人打發人過來,說是溫好了酒,問您是否有時間過去享用?”


    魯夫人的女兒,嫁給了前廷尉張珣做繼室,就在不久之前,聽聞丈夫被剝奪了廷尉的官職,張夫人竇氏急匆匆迴到娘家,希望父親能夠加以援助。


    這才有了魯夫人溫酒一事。


    書房內無人做聲。


    仆從摸著衣袖裏的厚賜,正猶豫著要不要再問一聲的時候,書房的門開了,竇敬神色冷沉的出現在書房門口,仆從略微覷了一眼,便趕忙低下頭去,畢恭畢敬的退到一邊。


    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竇敬離開了書房,卻沒有往魯夫人處去,幾經躊躇之後,終是去了後院佛堂,他的正妻梁夫人久居之處。


    梁夫人如往常一般,跪坐在蒲團上低聲誦經。


    光陰似箭,她也有了年歲,衣著簡樸,長發挽起,眉宇間仍舊能夠看出年輕時候端秀姣好的樣子。


    竇敬來了,她也不起身,仍舊跪坐在原地,心平氣和的念自己想念的經文。


    竇敬終於沒有再發脾氣,擺擺手將侍從們遣退,關上佛堂的門,自己也扯了一個蒲團,姿態隨意的坐了上去。


    “你這些年,到底是在固執什麽?”


    他將心頭的不解問了出來:“是因為南姬嗎?可是我已經告訴過你,她隻會是一個姬妾,永遠也動搖不了你的位置。”


    梁夫人不言不語,置若罔聞。


    竇敬見狀,又道:“是因為我當年納南姬入府?我是不得已而為之——她是被她父親獻上的邊夷之女,代表的是西牙部族的順服,你讓我怎麽拒絕?”


    梁夫人仍舊不語。


    竇敬便一個個問了出來:“不是因為南姬,又是因為誰?蘭氏、魯氏,還是別的什麽人?你這樣深恨她們,深恨我嗎?”


    梁夫人終於停下了念經的動作。


    她持著念珠,轉過臉去看著他,平和的告訴竇敬:“我不恨她們,不恨南姬,不恨蘭氏,不恨魯氏,不恨你所有的姬妾。我甚至很憐憫她們。被當成貨物,毫無尊嚴的送給別人,是令人深感羞辱的事情,你不會明白的。”


    竇敬錯愕不已。


    而梁夫人靜靜注視著他,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尋到當初的影子。


    但是她注定不能如願了。


    “我隻是在傷心,為我自己,也為我的孩子。”


    她說:“二十二年前,我的女兒失去了她的父親,而我,也永遠的失去了曾經風雨同舟的丈夫。”


    “當然,我也在恨,”梁夫人看著麵前人眉頭一寸寸皺起,卻仍舊繼續說了下去:“恨你殺死了與我相濡以沫的丈夫,卻以一種耀武揚威的姿態繼續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愚蠢又驕橫的,一次又一次的詢問我,究竟是什麽改變了我。”


    竇敬被刺痛了。


    他霍然起身,勃然大怒:“我看你是在佛堂裏待得太久,已經瘋了!”


    梁夫人笑了。


    她一邊笑,一邊輕輕搖頭。


    竇敬被她笑的愈發惱火:“你笑什麽?真的瘋了嗎?!”


    梁夫人問他:“我笑,是因為看見了你的畏懼與膽怯。竇敬,你是否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呢?”


    竇敬臉色大變,卻斥責道:“胡言亂語!”


    “竇大將軍為什麽會心血來潮,到這裏跟夫妻緣盡之人促膝長談?是因為對於過去的所作所為覺得懊悔,還是因為你的敵人給了你生死關頭的威脅,所以你希望一個數十年來與你敵對之人,能說幾句寬慰的話給你聽?”


    梁夫人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竇大將軍向來尊奉鬼神,崇信卜卦之道,怎麽卻連《易經》都沒有看完呢?”


    竇敬冷冷的盯著她,一言不發,良久之後,倏然冷笑一聲。


    他走了出去,吩咐左右:“將這座佛堂拆掉,馬上動手!”


    左右聽得怔住,再見竇敬神色冷厲,趕忙應聲。


    梁夫人不以為意,走出門去:“一座佛堂罷了,拆掉又能如何呢?難道你心裏的那座佛堂,你也能拆掉嗎?”


    竇敬拂袖而去。


    ……


    石府。


    在石家的日子,遠比薑家兄妹想象的要好得多。


    初來乍到,石筠沒有給他們授課,而是講禮。


    本朝禮製,同門相交,走親訪友,條條道道都離不開一個“禮”字。


    何夫人也在教導薑家姐妹。


    教授她們時下女子出門會客的禮儀,也叫她們淺淺的涉獵一下閑情雅趣,香道、茶道、花道,最後才是儀態、妝容與衣飾。


    也是直到這一日,才借著教授衣裝的由頭,給她們置辦了衣裳。


    短短數日,薑家兄妹深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薑麗娘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段日子是最舒服的,不需要疲勞肢體,不需要為生計奔波,她第一次覺得,專心學習是這麽舒服的事情。


    元娘與薑寧更是如此。


    離家數日,兄妹三人聚在一起商量著迴家看看,可巧師兄孫三橋的夫人韓氏前來拜會石筠夫婦,聽說這兄妹三個要腿著迴去,當場笑得打跌:“好孩子,可別犯傻,你們一路走著迴去,叫人瞧見,當是幾個做師兄的多不體諒人呢!”


    幾位師兄都已經人至中年,韓夫人也是年過四旬,叫他們一聲“好孩子”,倒也不算托大,又使人去備了馬車:“你們本是兄妹,也沒那麽多拘束,一道迴去也便是了。”


    薑寧打頭稱謝,韓夫人連忙道:“舉手之勞罷了,你們非要謝,倒叫我不自在!”


    薑麗娘偷眼去看何夫人神情,見她仍舊是微微笑著,顯然並不覺得這有什麽逾矩之處,便也放心了。


    兄妹三個乘坐馬車一路迴去,難免心有所感:“老師待我們的恩情,這輩子怕都是還不完了!”


    又說起這些時日以來的見聞與列為同窗。


    薑寧說:“師兄們都十分友善,關愛頗多。”


    元娘、麗娘姐妹倆也說:“師母待我們極好,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


    又告訴哥哥:“韓師嫂十分熱情,說是等我們迴去,叫往府上做客呢,再三推了,她都不許,便也應了。”


    交際圈打開,這是好事,薑寧由衷的為她們高興。


    兄妹三個一路上說著話,倒也不覺得路遠,等到了西堡村之後,元娘挑開車簾去看,險些以為來錯了地方。


    昔日泥濘不平的村路用平整的青石仔細鋪了,雖比不得官道,但較之從前,卻要好的多了!


    薑寧不由得奇道:“誰出錢修的路?”


    西堡村的人遠遠瞧見駛過來一輛馬車,便不由得開始議論,等見到簾子後邊的人,馬上就興奮的圍了上來:“是大郎迴來了?!”


    “元娘跟麗娘也迴來了啊!”


    等到三人從馬車上下來,那身迥異於西堡村眾人的衣裳與通身與先前大相徑庭的氣度,更是幾乎要將眾人的眼睛灼瞎,歆羨的目光密密麻麻的聚在他們身上。


    “……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怎麽好事都叫他們趕上了呢!”


    兄妹三人到了熟悉的家門口,卻有些不敢認。


    圍牆是新修的,門前鋪的整整齊齊,連正房屋頂上因為風吹日曬而變得暗淡的瓦片,也重都換了新的。


    薑滿囤不在家,但是費氏在,見兒女們迴來,不喜反憂:“怎麽都迴來了?石公知道嗎?”


    深怕幾個孩子不學好,被老師退貨了。


    薑寧趕緊道:“就是老師吩咐我們迴來探親的。”


    費氏這才安心,但仍舊不忘叮囑一句:“可不能逃課,知道嗎?!”


    薑麗娘迫不及待的問了出來:“娘,咱們家的屋子,還有村裏的路,這是怎麽迴事?”


    費氏道:“你們走了沒兩天,就有人來了,說是你們師兄的家人,送了好些東西過來,還封了銀子……”


    薑麗娘急了:“你收了?!”


    費氏被女兒看得心虛,小聲說:“我剛開始沒收呀,咋敢呢?我說不要,人家說我不收的話,迴去主人家要責備的,又說隻是幾十兩銀子,就算是師兄給師弟師妹們的見麵禮了,族長也勸我,我就收下了。”


    薑麗娘心下稍安:“來了幾家人,是一起來的,還是分開來的?”


    費氏道:“是一起來的。”


    薑麗娘鬆了口氣。


    既如此,料想便是幾位師兄商議好一起辦的了。


    她問:“給的銀子也一樣多?”


    費氏點點頭:“都給了五十兩。”


    她神色畏懼,不安道:“是不是給你們惹麻煩了啊……”


    薑麗娘見狀,反倒不忍,拉住母親的手,用力搖頭:“沒有,族長不是也在嗎?他都說可以收,當然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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