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真人。”


    林霖頷首,詢問:“琨玉,你可知大師兄在哪兒?”


    琨玉迴道:“長離真君現在應該在主峰講殿。”


    “主峰講殿?”


    “是,宗主常年閉關,長離真君如今是代掌宗主之權,平日不僅要處理宗門事務,還要給內門眾弟子授課,平日不常待在清露峰。”琨玉迴道:“真人現在要去找長離真君嗎?”


    林霖想了想:“還是等大師兄迴來吧。”


    說著,林霖招唿琨玉過來:“琨玉,你便在這兒陪我一起等吧。”


    “是,真人。”琨玉在她對麵坐下。


    林霖坐矮桌前,給他倒了杯靈茶,自己也開始喝茶吃點心。


    喝茶的空檔,林霖仿佛是隨意地與對方聊起:“琨玉你侍奉大師兄多久了?”


    “已有一百七十九年。”


    “………”林霖咬桂花糕的動作一頓,這要是放凡人境都要七世同堂了,這反派耐性真好,是成大事的。林霖到底不敢真的如此光明正大地查長離真君的底,更何況琨玉還是長離真君的人。


    於是,林霖目光開始轉向自己的住處:“內門弟子的住處都和清露峰一樣講究嗎?”


    琨玉頓了頓:“真人是說您住的瑤華殿嗎?”


    林霖:“嗯,看著不像修士清修之地,反倒是像凡人境那些世家貴族的別苑。”


    “其他靈峰與清露峰不同,清露峰是按照長離真君的偏好所建。”琨玉先前並沒有在意這點,“真人若是不喜的話,我可以為您另開洞府,您喜歡哪個地方?”


    聞言,林霖笑著否認:“沒有,我挺喜歡這裏。”


    原來,並不是所有內門弟子都住這樣的地方,也隻有清露峰是這樣的布置。


    林霖想起初見長離真君的時候,正是因為她是毫無修為靈力的凡人,當時已經動了殺心的長離真君還是放過了她。


    看到了他隱藏在溫柔皮子下的兇殘麵目,以及詭異的殺人手段,聽到該被滅口的秘密。


    隻是因為她是凡人,所以他放過了她。甚至那個教唆他殺死她這個“凡人”的影子,也死在他手中。


    這個人是有點瘋,但好像在一些地方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執著。


    在“凡人”上。


    見到長離真君的時候,天幕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修仙界日夜的界限不是那麽分明,清露峰主殿燈火徹夜不眠,與白晝無異。


    林霖走進殿內,便看到那人坐在案前,手上還執著一冊卷軸,正含笑看著她:“師妹。”


    不管怎麽看,都是溫和清雅讓人信賴的大師兄的模板。


    林霖:“見過大師兄。”


    “坐。”謝長離看著她,溫聲:“師妹是為功法的事而來嗎?”


    林霖:“………是。”


    林霖上前,端坐在他對麵:“大師兄,我想學中階法術。”


    謝長離像是早有準備,從旁邊拿了一個卷軸給她:“這是進階法術要訣,以你的悟性掌握並不難,不過你應該盡早領悟到真正屬於你的道術。”


    這是點她築基一事了。


    “是。”林霖雙手接過卷軸收入芥子囊。


    然後,謝長離又給了她一塊寫著“清露峰”屬於峰主的黑色玉牌:“你可以憑借它進入內門藏經閣,那裏是天道宗存放功法和心法手劄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邊看看。”


    林霖接過,她來這裏可不就是為了這塊獨屬於內峰峰主的令牌,沒想到竟這麽輕易就拿到手:“多謝大師兄。”


    林霖拿著這塊似玉非玉蘊含著靈氣的令牌,心想這人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還挺舍得下代價,峰主令牌說給就給,看來那鏡子內堆成山的靈骨對他而言很重要,或者說對他的“達成所願”很重要。那麽這也意味著在她未築基,靈骨未成之前,她的處境還是安全的。


    可一旦她築基,靈骨成,便意味著她可能要再經曆一次被人生剝靈骨。


    “………”林霖唿吸微滯,因著想起過去一些並不美妙的畫麵,林霖甚至感覺到了幻痛。


    可惜她修為低微,反殺都是奢望。


    “師妹可知修士到一定修為後能夠感知到旁人的想法?”


    一句話,直教林霖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冷靜。她剛才並沒有針對誰的殺意,修士再強也沒有讀心之能,感知到的是對方情緒的起伏,所以她剛才的不安和不甘心被對方捕捉到了。


    她穩住心神抬頭朝對麵的長離真君看去,張口就來:“我隻是在為不知該如何報答大師兄您的栽培之心而忐忑不已,您如此光風霽月、淵清玉絜,實在教我自慚形穢。”


    “………”謝長離知眼前的林師妹並不是頭腦簡單愚笨之人。相反,她心中對他忌憚、戒備極深,畢竟他兩次要殺她,如今還在她靈境下了觸之必死的禁製。她斷乎不可能對他抱有半分“感恩”之心。可她話說得仿佛真是這麽迴事。


    謝長離有些好奇看著她,鳳目含笑:“師妹是真心的嗎?”


    “怎會。”林霖一臉訝異地看他,心想這人是一點數都沒有,但話卻是十足的真摯:“這是我在凡人境學的人情世故,打好腹稿把話說得漂亮總不會出錯。”


    謝長離:“………”


    謝長離麵上似怔了下,隨即笑出聲:


    “原是如此。”


    謫仙這一笑大約有了幾分真心。


    整個人看著有了點活氣,不再是高坐雲端的觸不可及。


    也不似披著“仙人”的畫皮,那麽虛假偽善了。


    那一瞬,林霖不自覺地看著他的眼睛出神。


    在林霖的記憶中,丹鳳眼不笑的時候眼尾平滑略微上翹,看人時不怒而威,自帶貴不可言的神-韻,十分得好看,極具氣勢。每當她和謝太傅鬥法輸了的時候,謝太傅這麽一雙眼睛看過來,林霖總會放棄無用的反抗。


    老實認錯,下次還敢。


    謝太傅是個克己守禮又極其嚴肅的人,他鮮少笑,即便是笑起來的時候也隻是那張冰冷俊美的臉表情稍顯柔和,但那雙丹鳳眼卻在眼波流轉間像是可傳達千萬種情緒,變得相當魅惑,是魅惑又讓人不敢放肆的氣場。


    沒能遺傳到謝太傅那雙丹鳳眼林霖很是遺憾。


    多好看的丹鳳眼啊。


    但眼前的長離真君不同,大約是十分擅長表情管理,明明生了一雙極具氣勢的丹鳳眼,卻因總是一副溫和帶笑的模樣,使得他不見凜冽迫人的氣勢,隻剩超脫塵俗的仙氣。


    他的笑是溫潤清雅的,神態也俱是度量好的,整個兒宛若一張完美不可破的麵具。


    隻是此刻,或許是那一瞬發自真心的笑,又或許是覺得此刻在她麵前沒有維持完美的麵具的必要,長離真君那雙丹鳳眼笑起來的時候倒莫名教她生出了幾分熟悉感。


    林霖:“………”


    林霖想,這大約是從“夢浮生”出來的後遺症,總是會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不自覺想起重要的人。


    第11章


    11


    “………”


    “師妹為何如此看我?”


    林霖迴神,有些懨懨:“想起了傷心事。”


    長離真君似乎有些談興:“師妹說說看。”


    “………”林霖神情微妙地看他:“大師兄,您一定沒什麽朋友吧?”


    謝長離卻不那麽認為,他笑容清雅:“隻要我想,天道宗任何一人都可以是我的朋友。”


    林霖:“………”


    林霖差點忘了,這人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收攏了門內諸多弟子的心,想想與長離真君毫無交集的蘇又玉和喻黎也都十分仰慕他,更別說內門那些與他有過交集的師兄師姐了,是堪比白月光的存在。


    這位白月光大師兄心中正盤算著可怕的計劃潛伏在天道宗養小韭菜。


    他養得極用心,關愛重視每一棵小韭菜,所以小韭菜長勢甚好,水靈靈的,隻是誰也看不到他身後那把隨時準備收割韭菜的刀。


    那堆成山的瑩瑩白骨,怕不是獻祭了整個天道宗的築基以上的弟子。


    林霖突然發問:“大師兄拜入天道宗多少年了?”


    謝長離似迴憶了一下,開口:“約莫有三百年了。”


    林霖:“………”


    這位反派一號當真是好耐性,能花差不多三百年的時間養小韭菜。


    修仙界不能根據容貌來判斷修士年紀,甚至連骨齡都可以通過一些手段進行偽裝。林霖視線落在他那似白非白的長發上,也不知道他真實年紀是不是該按千計算。


    長離真君潛伏在天道宗近三百年,養了近三百年的韭菜,到底是成大事的。這樣城府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做他朋友也是件極為危險的事吧。


    林霖見縫插刀:“那大師兄有朋友了嗎?”


    “………”謝長離當真有幾分意外對方那乖順表象下的真實模樣,卻又懂得掌握分寸而不招人厭惡。


    謝長離撚了撚衣袖,笑容溫和:“師妹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林霖戰術性後仰。


    謝長離笑著歎息:“可惜。”


    林霖不為所動。


    她下刀子通常不負責善後,不踩上幾腳便是她菩薩心腸。


    當然,林霖下刀子也是有分寸的,決不在對方的雷點上蹦迪,那麽在他收割小韭菜之前,自己就是安全的。


    “大師兄,我還要迴去研究進階法術要訣,改日再來拜訪。”林霖來此找他本就是為了進內門藏經閣而來,現在進入內門藏經閣的黑色玉牌已經到手,便沒有繼續留下的意願了。


    謝長離頷首:“師妹慢走。”


    目送她離開,謝長離沒有再翻閱麵前的卷宗。他手撐著頭,姿態很是放鬆,那一瞬不知想起了什麽,眼底深處是一抹少見的柔軟之色。


    林師妹剛才明顯不待見他的神態,倒頗像一個人。


    想到這,謝長離從衣袖拿出一顆玉珠,這是以修士的一縷精魄煉製的魂珠。


    而這枚魂珠所係之人是他唯一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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