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無意冒犯,請長離真君容許我們離開。”


    人人都說天道宗大師兄長離真君光風霽月,溫潤清雅,待凡人亦如此,是修仙界性情最是和善的高階修士。現在,對方便是以這幅儒雅溫善模樣要將他們命留在此地,屬於高階修士的威壓震得他們內府俱傷,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他們來到這凡人聚集的汙濁之地隻是想查探一件事。數百年前,他們一族數名天才弟子死於此地,這些年前來查探的弟子也都有去無迴,後來才發現,但凡在這個地方出現過的修士最後都會慘死,不知被何人所殺。


    但現在,他們明白了。


    對方那看他們的宛若螻蟻的眼神教人膽寒,偏偏他鳳目含笑,發冠將他秋日染霜般的長發攏起一半,發冠兩側墜下的珠鏈隨著他走動時在發間若隱若現。天上黑雲壓城,唯獨他似明霞天光裏走出來的仙人。


    仙人語氣溫和:“你們不能離開。”


    為首那人心知不好,心一橫拚盡全力向自家老祖報信,然後下一刻,內府靈境一陣劇痛。


    四周血腥味極重。


    謝長離微不可見地皺眉,揮手間一團黑色火焰狀的蝴蝶散開,將地上的幾具屍體處理幹淨,連沾在草葉碎石上的血跡也都清理幹淨了。


    謝長離明知身上沒有沾到血跡,但還是施了個清潔術。他沒有進城,而是去了不遠處一座風景秀麗的山穀。


    山穀的桃花開得絢爛,在一塊視野極好的平地上立著一座墳塋,上麵已落滿了桃花。


    他走到那座墳塋前,輕輕開口:“我又來看您了。”山穀中除了細雨打在樹葉的“沙沙”聲,並沒有任何迴應他。


    謝長離就這麽安靜地在墳塋前待到滿月當空。


    往山下走得時候他抬頭看了眼遠處的熱鬧的燈火,不知不覺走到了城中謝宅的舊址。


    偌大的湖泊在兩岸燈火的映照下波光粼粼,他像是才想起謝家宅邸很久以前就被他收入了芥子空間封存。


    謝長離靜靜看著暈染燈火的湖麵,雨已停,旁邊幾個孩童在嬉戲玩耍,遠處還有熱鬧的叫賣聲,這樣的人間煙火氣記憶中似乎也曾見到過,有人牽著年幼的他一起看那火樹銀花,鳳蕭魚龍舞………


    過去多久了?


    謝長離心念一動,有三百年了,竟是這麽久了,久到他已經快忘記她的模樣。


    好在他很快就能得到救迴她的辦法,看著遠處熱鬧的燈火,謝長離唇彎起一個弧度:“該迴天道宗了。”


    第2章


    02


    “對了,當年殺我之人現在怎麽樣了?”


    係統:【死了。】


    “哦,太好了。”林霖啃了口幹糧:“他是怎麽死的?”


    係統:【生前求死不得,死後魂飛魄散。】


    林霖滿意了:“看來他還得罪了不少人。”


    就著水把幹糧咽下,她又問:“誰殺的?”


    係統:【………】


    係統沉默。


    林霖也不在意,她就好奇問問,不過那人死了她確實放下了一件心事。


    這段時間她總想從係統那兒得知她兩個孩子的事,但不知係統是不是怕她耽誤任務把心思放在尋親上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但凡她動了丁點兒心思,係統便如那鋸了嘴的葫蘆,永遠沉默以對。


    現在她也已經習慣了。


    林霖明白任務為重,畢竟任務與自己的性命掛鉤,為了活下去她也不會疏忽任務。而且,好歹現在她麵前還有根胡蘿卜吊著不是。


    為了尋找那兩個孩子,她也會努力在這個世界,在弱肉強食的修仙界活下去。


    林霖吃完幹糧啃了個果子,果子汁水飽滿十分可口,可惜是最後一個。


    那日離開洛京,林霖坐上前往昆吾洲的大船。


    此去要大半個月,她準備了些幹糧和換洗衣物。


    她現在的家當相當簡單,十塊下品靈晶,還有二十幾顆靈珠,還有宗門統一發放的一柄劍、一套弟子服、一塊弟子玉牌。


    隻有弟子玉牌林霖留意了下,弟子玉牌為青色,樣式與與玉佩相差無幾,隻是上麵雕刻的雲雷紋她好像有點眼熟,卻又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最後,林霖把東西統一收進了芥子囊。


    因為上船的時候她穿著天道宗統一發放的外門弟子服,腰間還掛著天道宗的弟子玉牌,見識頗多的船長似乎認出那是仙門的衣服,給她安排了清靜的單間。


    如今大船在海上行走了大約有十天了,就算是待在環境不錯的單間,她現在整個人也有點萎靡。


    好在這樣的日子終有盡頭。


    這日傍晚,船終於抵達昆吾洲。


    下了船,林霖找了家客棧準備休息一晚,明日再前往天道宗,畢竟她現在是個沒有一絲靈力的凡人。她不僅要休息吃飯,趕夜路對她而言也不安全。


    昆吾洲這塊大陸因位於靈脈之上而成為十二仙洲之一,仙洲與遍布濁氣、沒有一絲靈氣的凡人境不同,這裏非常適合修士修煉,故而也有許多慕名而來的求道之人。而那些因沒有修仙資質的凡人見過仙人的神異手段後再也不肯迴到凡人境,便在此繁衍生息,所以昆吾洲也有不少凡人。


    這些都是她從原主殘留的記憶中了解到的。


    第二天。


    林霖找了套普通衣裳穿上,她沒有靈力也不會清潔術,不可能天天穿一套弟子服,隻能用從凡人境買的衣裳替換。


    對著銅鏡梳妝的時候,林霖看著鏡子裏這張輪廓柔和卻有些陌生的臉,雖不是她原本精致那一掛的,但也算秀麗耐看。


    林霖沒有太過在意如今的模樣,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將芥子囊收起出發去天道宗。


    天道宗位於昆吾洲東邊,那裏有更為繁華的修仙城鎮,城鎮受天道宗庇護不受妖獸侵害,所以也越來越多的凡人選擇在那裏繁衍生息。


    林霖用靈珠兌換了些凡人用的銀兩買了匹馬代步,還買了好些點心水果和吃食,確保這一路不用苦兮兮地啃幹糧。


    一路上林霖也沒遇上麻煩,十分順利。


    天將黑未黑時,林霖尋了處挨著水源的地方休息一晚。


    她在水中清洗了一番換上幹淨清爽的深衣,這幾日她快習慣了這種不得不露營的生活,好在明天就能抵達天道宗。


    這晚,林霖和往日一樣燃著火堆入睡,讓係統守夜。


    她剛入睡,聽到係統好像說了一句什麽,接著一陣刺耳的嗡鳴聲響起,然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猛地睜眼坐起身。


    然後,便看到地在她麵前裂了開來,一個渾身是血看不出衣衫模樣的修士倒在她麵前,痛苦地吐出一口血。


    林霖:“………”


    林霖因睡意還有些懵的表情一下子就清醒了。


    神仙打架!


    不等林霖有任何動作,倒在她麵前身受重傷的修士神色不甘且怨憤地看向前方,厲聲質問:“你究竟是何人!為何潛伏在我宗門?!”


    這個時候林霖才發現場地又多了一位白衫青年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十步開外。


    借著火光林霖也看到了那人的模樣,分明平平無奇的一張臉,可那一瞬的心悸不知是恐懼還是什麽。她聽見那人似笑了一下,笑聲很輕,無端地教人毛骨悚然。


    空氣中響起蝴蝶振翅的聲音。


    當黑色蝴蝶紛擁出現的那一刻,那修士目露驚駭之色:“‘玄武蟬’竟是………”


    話音未落,萬千黑色蝴蝶一起移動好似一團黑色的火焰,瞬息間將地上那人包裹………吞噬殆盡。


    地上隻剩下辨不清顏色的殘破衣料和一灘灰燼。


    林霖屏住唿吸,心跳如鼓,雞皮疙瘩不受控製地爬滿了手臂,她這條撞見殺人現場的池魚還能活下來嗎?


    “…………”


    陰冷如跗骨之蛆般的氣息在她眉心處停下,可怖的殺意和威壓讓她甚至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這樣身不由己的感覺比第一次被殺的時候更加可怕。


    就在林霖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對方突然停手,好聽的嗓音似疑惑:“凡人?”


    “………”林霖臉色蒼白,那碾壓在身上讓她無法發聲的可怖殺意瞬間收起,但她依然不敢動,臉色刷白地看著他,一臉戒備。


    謝長離被她這麽盯著也沒露出不悅之色,倒是額外留意到她的模樣。


    她骨齡看起來20歲,五官白皙柔和卻並不給人孱弱之感,身上一襲紗羅質地的靛青色深衣,朱紅色寬腰封,金色絲絛墜下,明豔又溫柔,像極凡人境那被嬌養的世家貴女。


    謝長離目光頓了頓,也不知想起了什麽人,他竟開口詢問:“姑娘孤身一人出門是為何?”


    林霖指甲無意識地掐進肉裏,卻渾然感覺不到疼痛,她啞著嗓音:“為尋親。”


    見她如此懼怕自己,謝長離斂去殺意,語氣也溫和許多:“今夜所見姑娘便忘了吧。”


    他靈力主殺戮,修習的是毀滅之道,擅自動她的記憶輕則讓她變成傻子,重則身死魂滅,可他不殺凡人。倘若她是個修士便沒那麽多事了,他遺憾地想。


    “………”林霖意識到,這人竟真的準備放過她。


    然而不等她起身開口告辭,黑暗中有影子現身,勸誡道:“君上,此女必須死,若她將今晚之事泄露出去,您的計劃也將付之一旦。”


    謝長離沒出聲,似乎是在考慮。


    影子繼續說道:“不過區區凡女,死便死了,不必髒了君上的手,由屬下動手………君上恕罪!啊——”


    慘叫聲伴隨著讓人寒毛直豎的無數蝴蝶振翅的聲音。


    但很快,慘叫聲便消失了。


    謝長離歎氣:“聒噪。”


    林霖:“………”


    林霖汗毛倒豎,不僅對蝴蝶這種生物毛骨悚然,還生怕這個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的順手把她也一起喂那詭異的蝴蝶了,原本稍稍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


    接著,那人便從她眼前消失了。


    篝火在寂靜的夜裏“劈啪”迸出火星,蛙鳴與蟲鳴聲交織,是個無比平常的夜。


    若不是地上那道裂開的縫隙提醒她剛才發生了什麽,林霖甚至會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是自己剛才做了個噩夢。


    可先前那瀕死的感覺太真實了。


    誠然,這不是夢。


    她曾經死在修士手中也不是夢。


    那穿著黑袍整個人好像藏在影子裏的男人,和當初殺死她的修士一樣,一樣的視凡人如螻蟻,那是種自上而下的蔑視,殺人如同宰殺雞鴨般。


    她又一次想起了上一次慘死在修士手中的記憶,那被她刻意不去想起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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