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小子,你在瞅什麽?”


    葉千秋的身形緩緩而現在蒲團之上,麵帶笑意的看著徐鳳年。


    徐鳳年有些傻眼。


    雖然知道葉千秋是高人,但這人突然從無到有的出現在了他麵前,還真有些嚇人。


    不過,徐鳳年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馬上就調整好了心緒,朝著葉千秋微微躬身,道:“葉真人,久違了。”


    葉千秋抬手,徐鳳年的麵前出現了一個蒲團。


    徐鳳年也不覺得驚愕了,就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葉千秋看著一表人才的北涼世子,微微頷首,笑道:“聽說你為了黃陣圖,要找我要後半篇雲中劍歌?”


    徐鳳年聞言,點頭道:“既然真人已然知曉,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


    “還請真人行個方便。”


    葉千秋道:“我聽說黃陣圖在東海武帝城下,使出了一招劍十,讓王仙芝打成了活死人。”


    “你是想用後半篇雲中劍歌救黃陣圖。”


    徐鳳年道:“的確如真人所言,老黃隨我走了六千裏,但凡有一點希望,我總得試一試。”


    “老黃清醒的時候曾說過,若是能看完真人所寫的全篇雲中劍歌,說不定可悟出劍十一。”


    “我不知道後半篇雲中劍歌對現在的老黃有沒有用,但我覺得老黃肯定是想看一看的。”


    葉千秋聞言,微微一笑,道:“雲中劍歌救不了黃陣圖,他清醒的時候能看得到藏在字中的劍意,但昏迷不醒,可就看不到了。”


    “活死人想要活,那就得從閻王爺手裏要人。”


    “我這裏有一篇給活死人修煉的法決,你拿迴去,讓人天天給黃陣圖念叨念叨,說不定會有些效果。”


    說著,葉千秋從袖中掏出一卷經帛,經帛輕輕飛起,落在了徐鳳年的手上。


    徐鳳年低頭看了看那經帛,微微一怔:“純陽觀想法。”


    葉千秋笑道:“活死人,活死人,皮囊雖然沒動靜了,但魂兒總歸還是在的,隻要黃陣圖的魂兒還在,這法決就是有效果的,至於他什麽時候能醒,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徐鳳年一聽,將經帛緊緊的攥在手裏,然後站起身來,正兒八經的朝著葉千秋躬身作揖,道:“我替老黃謝過葉真人。”


    葉千秋笑了笑,道:“無須多禮,貧道有個小忙,需要世子幫一幫。”


    徐鳳年道:“葉真人盡管說,隻要是我北涼能辦到的事,一定給葉真人辦到。”


    葉千秋淡淡說道:“貧道打算不日南行,打算去江湖上轉悠轉悠,不知世子可否捎貧道一程?”


    徐鳳年一聽,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本來以為葉真人這個層次的人讓他辦事,肯定辦的是大事,但他著實沒想到居然隻是順路捎帶一程葉真人。


    他當然願意啊,太願意了。


    傻子才不願意呢。


    徐鳳年當即迴道:“葉真人這忙我定然幫到底。”


    葉千秋笑了笑,不再多言,整個人的身形又消失在了蒲團上。


    徐鳳年見狀,拿著手裏的純陽觀想法,麵上帶喜,急匆匆的下樓去了。


    ……


    當徐鳳年迴到別院當中,告知眾人葉千秋也要下山和他們一起同行時。


    眾人都十分驚詫。


    尤其斷臂老頭李淳罡。


    李淳罡前半生縱橫江湖,享譽天下,後來被壓在聽潮亭下邊二十年,終究還是想通了不少事。


    像葉千秋這樣的人物可不會無緣無故的和徐鳳年同行。


    什麽順路捎帶,不過都是托辭罷了。


    偌大的青羊宮,又豈會連幾駕車馬都沒有?


    這位葉真人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他不清楚,但總歸和北涼脫不了幹係。


    不過,這樣也好,接下來的路,反倒是更好走了,有這樣的人物同行,他的樂趣就多了許多。


    ……


    翌日清晨。


    葉千秋安頓好小山楂、小雀兒之後,讓虎夔小草安生的留在宮內,守護青羊宮,他帶上吳靈素,辭別了老孟頭等人,坐上了徐鳳年的馬車,離開了青羊峰。


    青羊峰上,趙玉台看著山道上那緩緩離去的車馬,心中稍微多幾分疑惑。


    葉真人和世子殿下同行,究竟意欲何為?


    趙玉台想不清楚,但這個消息必須馬上報給大將軍知曉。


    隨即,趙玉台快步離去,迴到了自己所居的仇劍閣之中,開始磨墨,提筆急書起來。


    ……


    這一趟徐鳳年入江湖,身邊可是帶了不少人。


    有老劍神李淳罡、南唐呂錢塘、西楚舒羞、東越楊清風。


    還有青鳥、九鬥米老道魏叔陽。


    抱著白貓武媚娘的魚幼薇、西楚亡國公主薑泥。


    隨從士兵為寧峨眉率領的一百鳳字營甲士。


    這些人除了魚幼薇和薑泥之外,其餘人都是為了保護徐鳳年而來。


    葉千秋對這些人的身份了如指掌。


    車廂裏,除了葉千秋之外,還有李淳罡,薑泥。


    其餘人都是騎著馬在外奔著,徐鳳年也不例外。


    本來薑泥對老頭子李淳罡愛搭不理。


    李淳罡還有些無趣。


    但現在多了葉千秋,李淳罡可就歡喜多了。


    葉千秋帶了一副棋盤,和李淳罡下起了棋。


    李淳罡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人物,這等雅事也是粗通一二。


    在路上下棋消磨時光,倒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一行人走了幾日,剛出了青城山地界,便收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武當山掌教王重樓仙逝了。


    隨著這個消息從北涼向東西南蔓延開去,天下道門轟動。


    一指斷滄瀾的王重樓可是這世上最頂尖的那一撥人,這說死就死了,自然是令世人驚愕。


    另一個消息是武當新任掌教洪洗象一步入天象。


    這兩個消息一經傳出,在江湖上還是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葉千秋此行的目標是龍虎山,對武當倒是不甚在意。


    不過,他知道洪洗象一步入天象隻是開始,這個江湖很快就會風起雲湧。


    洪洗象可是呂洞玄的轉世身,五百年來,論天下江湖,呂洞玄獨占鼇頭。


    有朝一日,自然得去會一會這個洪洗象。


    葉千秋和李淳罡一路下棋對飲,樂得自在。


    出了青城山之後。


    徐鳳年便雇傭了四條大船,沿燕子江而下。


    這一灘水勢極為湍急,兩岸高山對峙,懸崖峭壁,水麵最窄處不過五十丈,兇險僅次於那相傳有道教聖人倒騎青牛而過的夔門關,這一段水路峽中有峽大峽套小峽,灘中有灘大灘吞小灘。


    徐鳳年一身白袍,站於船頭,對一旁抱著武媚娘的魚幼薇笑道:“我們方才經過的是書灘和劍灘,是武當祖師爺呂洞玄藏天書與古劍的地方,別以為那就是險峻了,接下來的峒嶺峽才是險地,我們的四艘大船已是極致,再大些,別管是多熟悉水勢的船夫,都得乖乖觸礁沉船。”


    “當年我和老黃嚇得半死,我還暈船,吐了老黃一身。”


    “所以這邊漁民都說書灘劍灘不算灘,峒嶺才是鬼門關,等下船身搖晃得厲害,你就別站在這裏了。”


    魚幼薇望著前方景象,有些臉色發白,剛想轉身,卻瞪大眼睛,隻見一葉扁舟似乎在逆流而行。


    直衝為首那艘有大戟寧峨眉坐鎮的大船。


    而在寧峨眉坐鎮的那艘大船上。


    葉千秋和李淳罡正坐在船頭垂竿釣魚。


    這倆人也是怪的很。


    又有誰見過,船一直動,而船上的人在釣魚的。


    這還能釣得上魚嗎?


    隨行的眾人早已經見怪不怪。


    自從這位青羊宮神霄派的葉掌教隨同他們一同南下之後,做出的怪異舉動又不止這一遭。


    葉千秋看著那滔滔流水,和一旁的李淳罡說道:“我這一杆魚兒快上鉤了,你信不信?”


    李淳罡道:“今天我一定比你釣的多。”


    葉千秋聞言,哈哈一笑。


    這時,隻見江水之上。


    一位青衫文士模樣的年輕男子手持竹竿插入水麵,腳下小舟後端翹起。


    與此同時,插入大船底下的竹竿被這名俊雅男子挑起。


    一根烏青竹竿彎曲出一條半月弧度。


    那一端,小舟屹立不倒。


    這一端,大船被竹竿給嘩的一下掀了起來,眼看著就要被掀翻在江中。


    船上的人身形不穩,都往一旁傾瀉而去。


    唯獨葉千秋和李淳罡還坐在船頭,一動不動。


    兩人的身子好像粘在了船上一般。


    其餘三艘船上的船夫們嚇得膽魄都碎了,盡皆暗道,這位青衫客莫非是龍王老爺不成?


    竟然要一竿挑翻一艘大船!


    就在眾人以為這大船要傾覆之時。


    大船居然又神奇的恢複了原樣,穩穩的落了迴去。


    而那青衫男子腳下小舟也重新砸迴水麵。


    青衫男子看了一眼在船頭之上垂釣的二人,然後,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口鮮血,血染胸衣,青衫男子依舊麵無餘色。


    隨即,青衫男子提起竿子,往江水裏一撐,直接撐著小船就要順流直下。


    葉千秋坐在船頭,看著那想要遠去的青衫男子,淡淡說道:“這小子欠收拾,打擾了我們釣魚的雅興。”


    說完,葉千秋抬手一指,一道熒光倏然間劃破長空,朝著那青衫男子飛去。


    李淳罡見狀,瞳孔一縮,道:“好劍。”


    隻見那碧波江水之上,一把飛劍直插江水。


    隨即,數百道粗壯的水柱倏然衝起,橫跨大江百餘丈,將青衫男子腳下的小舟直接掀翻。


    青衫男子將手中的竿子往前一送,竿子疾馳而去。


    青衫男子淩空一躍,躍至半空,想要踩在那竿子上。


    這時,飛劍淩空一閃,劍氣橫空而來,直接將那竿子切成了粉碎。


    青衫男子無法借力,在半空中飛馳數息,被不斷從江水之中衝起的巨浪水柱給徹底打翻。


    青衫男子的身形沒入了江水之中,不見了蹤跡。


    而那飛劍也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天際之中。


    李淳罡見狀,笑道:“你可真小氣。”


    葉千秋笑道:“這叫禮尚往來。”


    李淳罡道:“吳家劍塚出來的,身上有著一股枯劍獨有的迂腐味道。”


    “一招挑山使的還算不賴,可惜,這小子眼神不好,踢到了你葉大真人這塊大鐵板的身上。”


    葉千秋提起手中魚竿,好大一條白鏈咬著魚鉤,不停的撲騰著。


    葉千秋抬竿一甩,那條白鏈便被甩在了船上。


    這時,葉千秋朝著那邊的寧峨眉喊道:“寧將軍,今晚給將士們加餐。”


    心情剛剛平複的寧峨眉看著如同山嶽一般的葉千秋,隻覺心神搖曳。


    隨即,他揮手讓兩個甲士出來,將白鏈給抱走。


    李淳罡在一旁道:“這魚真倒黴。”


    葉千秋笑道:“今天你還得輸。”


    李淳罡提溜一下魚竿,道:“都怪那小子搗亂,本來我這竿也要上來了,被這小子一鬧騰,到嘴的魚兒也跑了。”


    ……


    另一艘船上,徐鳳年瞪大眼睛看著落入水中,不知所蹤的青衫男子,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的技術活兒也忒霸道了。”


    “可惜,眼神不好,沒挑對船。”


    其餘船上的眾人,還在迴味著先前江上所發生的一切。


    先有青衫龍王一竿挑船,後有紫衣道人飛劍鎮江。


    眾人驚歎無比,如同鬼神一般的神通威力給他們留下的十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跟著徐鳳年的幾個護衛更是如此。


    走劍道的呂錢塘怔怔的看著那歸於平靜的江水,看著那還在船頭垂釣的葉千秋,目光之中充滿了敬懼之意,這葉真人的修為竟然如此恐怖。


    驚懼的同時,又有些懊惱,沒有看出這飛劍鎮江的半分端儀,著實是這一劍太過玄奧,是他這個層次難以理解的劍道,更何況那飛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他也隻能勉強看清楚飛劍的軌跡。


    呂錢塘身旁的舒羞一臉驚歎,手心裏全是冷汗,早就聽聞世子殿下說這位葉真人如何了得,今日一見,方知什麽是陸地劍仙。


    飛劍鎮江百餘丈,這等神威,堪比仙神。


    吳靈素坐在船上老神在在,不以為然,比這更恐怖的景象他也見過,這又算的了什麽。


    一想此次南下,要腳踏龍虎,揚眉吐氣,吳靈素就高興的不得了。


    ……


    傍晚時分,葉千秋和李淳罡到了徐鳳年的這艘船上用飯。


    徐鳳年見了葉千秋和李淳罡,伸出大拇指讚道:“葉真人,好手段,原來世上真有人能使飛劍。”


    李淳罡撇撇嘴,道:“老夫也能。”


    “你小子是不是想棄刀學劍了?”


    “老夫教你兩手?”


    “那姓吳的小子不是用了一招挑山嗎?”


    “老夫教你一招倒海。”


    徐鳳年道:“沒那個興趣。”


    李淳罡聞言,搖頭晃腦的說道:“孺子不可教也。”


    徐鳳年又道:“吳六鼎這一竿,圖什麽啊?”


    李淳罡掏了掏耳屎,撇嘴道:“小子你是笨還是蠢啊,行走江湖,不就掙個名頭嗎?”


    “要不然王仙芝會自稱天下第二?鄧太阿會拎桃枝作妖作怪?”


    “有了名頭,再與人對戰,便名正言順了。”


    “否則誰願意搭理一個無名小卒?”


    “老夫年輕的時候,不管對上誰都來一通砍瓜切菜,可不就是意氣用事,要爭口氣。”


    “後來年紀大了,才少了爭強鬥勝的心思。”


    “不過,這小子今天也算是賺了。”


    徐鳳年一聽,有些不解。


    “人都被打入江中生死不知了,怎麽能說是賺了呢?”


    李淳罡看著葉千秋道:“誰叫教這小子做人的是葉大真人呢。”


    “如今葉大真人的確在江湖上聲名不顯,但等葉大真人上了龍虎山,世人就知道吳六鼎能從葉大真人的手底下逃得一命,是多大的本事了。”


    徐鳳年聞言,微微一怔,算是聽明白了李淳罡的意思。


    隨即,徐鳳年十分讚同的點了點頭。


    李老頭說的有道理啊,他日葉真人若揚名天下,那定然是石破天驚。


    吳六鼎敗在葉真人手下,那可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


    這時,李淳罡又和徐鳳年說道:“今天要是沒有老夫和葉真人,你小子那百十來號輕騎還不定得損傷多少呢。”


    “小子,以後對著老夫客氣些,天象境的高人,數來數去,才十來個,一雙手而已。”


    徐鳳年聞言,瞅了葉千秋一眼,又瞅了瞅沒啥風範在摳腳的李淳罡,暗自感慨著,uu看書.uuku同樣都是高人,怎麽這倆人的差距就這麽大呢?


    葉千秋和李淳罡吃了飯,又下棋去了。


    時不時的看看江左兩岸的風光,那叫一個愜意。


    峒嶺盡頭兩崖壁齊整如刀削,相距不足十丈,形如門戶,隻許一船通行,此地便是鬼門關。


    山岩上刻有鬼哭雄關四個大字,是武當山乘鶴飛升的大真人呂洞玄以仙劍刻出。


    呂洞玄並稱丹劍詩三仙,不僅劍道出神入化,是有名的陸地劍仙,同時也精於煉丹,詩詞歌賦多有流傳,墨寶卻隻有八個字,除了鬼哭雄關,再就是玄武當興,皆是以劍做筆。


    葉千秋看那鬼哭雄關四個大字,以字觀人,約莫能感覺到呂洞玄當年的些許風采。


    出了鬼門關,視野豁然開朗,燕子江,蜀江,滄瀾江三江匯流,這裏曾是春秋三國戰場,自古更是無數英雄豪傑大動兵戈的著名用武之地,江水由急變緩,江麵由窄便闊,恍若隔世,由陰間跌入陽間,讓人心曠神怡。


    李淳罡過鬼門關的時候,也沒心思下棋了,和葉千秋一樣,瞅著那鬼哭雄關四個大字,不知道在想什麽。


    和葉千秋不一樣的是,這老頭子看著看著,神情便有些黯然。


    等出了鬼門關,李淳罡還戀戀不舍的轉身,迴頭看著那鬼哭雄關四個大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觸景生情,迴憶起了過往的一些事。


    徐鳳年就坐在兩人旁邊修煉著大黃庭。


    王重樓死了,這大黃庭他得好生吸收,不然算是辜負了王重樓這一身大黃庭的功力。


    待走的遠了,離那鬼門關也越來越遠,天色漸黑,再也看不清楚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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