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吸之間,滲血的絲線唰唰縛住鳳寧全身,把她捆成了一隻紅線粽子。


    “誰動一下,她就要——‘砰’,碎成十八塊。”邪偶師搖搖晃晃站起,抬平一隻瘦長的、戴有鐵扣環的手,緩緩比了個開花的姿態。


    空氣凝固。


    頸毛倒豎的老鳳凰極不情願地收斂了氣息。


    封無歸垂睫,掩住陰森純黑的瞳眸。


    控製住場麵之後,邪偶師蒼白的嘴角緩緩勾起笑容,語速飛快:“既然這麽了解我的傀儡,不如你也來做傀儡吧!”


    這個人動手之前完全不打招唿。


    在他剛開口時,一根赤紅細絲便悄然遊到鳳寧腦後,倏地紮進了她的後腦勺。


    待他說完整句話,鳳寧大半個身體都已經變成了提線木偶。


    整個過程並不痛。


    她甚至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傀儡師操縱牽絲線的手段,既能溫柔如水,也能剜心刮骨。


    但無論怎樣,都是絕對的掌控。


    十指輕顫,鳳寧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巴。


    銀絲在喉內顫動,控製她發出聲音:“好啊~”


    哇……


    鳳寧心裏驚奇無比。


    雖然很恐怖,但是好新奇。


    她想:我是不是又被奪舍了?是吧是吧!身體完全失去控製啦!


    對於她來說,這種感覺並不算陌生。


    穿越者奪舍了鳳寧本人,邪偶師又奪舍了穿越者的身體。


    所以……


    鳳寧覺得自己也得找個什麽東西奪舍一下才行。


    如今她已經徹底煉化了無歸之境中帶出來的“神之氣息”。


    意念一動,識海中的本命火焰與神息同化,凝成了這個世間從未有過的奇異波動。


    她嚐試對近在咫尺的邪偶師發起進攻。


    火焰蕩過牽絲線,撞上他的手指。


    “嗡。”


    火焰倒卷,撞得她頭暈腦漲。


    活人的身軀猶如銅牆鐵壁,根本無隙可鑽。


    鳳寧暗暗心驚:原來奪舍這麽困難?“神”能夠幫助穿越者從萬裏之外奪舍自己,那是多麽強大的力量?


    念頭急轉,火焰調轉方向,倏地掠過數十丈距離,沒入傀儡身軀。


    “嗡……”


    火焰鑽進傀儡心髒,然後一縷一縷抽出火線,迅速爬向軀幹、四肢。


    控製死物倒是十分簡單。


    心念一動,傀儡眼睫輕眨。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直到鳳寧控製住了石壁邊上的傀儡,邪偶師尾音的迴聲才將將落下。


    “……做傀儡吧!”


    “傀儡吧!”


    “吧!”


    傀儡心髒中的千縷細絲被火焰一一點燃。


    一絲一絲輕顫,猶如十指連心,心心相印。


    進入傀儡身軀之後,鳳寧更加深切地體會到了傀儡師與傀儡之間那種微妙的、難以言說的默契。


    絲絲相連,心隨意動。


    這種感覺極難形容。人與人之間,心髒永遠隔了肚皮,不可能像這樣魚水相融。


    ‘哇……真是好神奇的感情。’


    盤鈴輕輕一震。叮鈴!


    邪偶師心有所感,驀然迴頭。


    視線相對。


    “錚、錚、錚……”


    鳳寧聽到心口處傳來細微的、弦斷的聲音。


    心火烈烈,情意如絲。


    隨著一縷縷情絲灰飛煙滅,莫大的溫柔與悲傷,忽然席卷整隻傀儡。


    鳳寧驚奇地發現,自己能夠共情它的喜怒哀樂,體會它的悲歡離合。


    她凝望著他,遵循傀儡的本能,微微張開口。


    邪偶師驟然失神,驚退一步:“啊……”


    他方寸大亂,蒼白的臉頰瞬間浮起一絲怪異的紅暈,眸光躲閃,竟不敢再多看它一眼。


    他迅速低下頭,拽了拽自己身上簡陋的灰袍,動作卑微而懊悔。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冷血殘忍的邪偶師正因為自己的不修邊幅而羞愧自卑。


    ‘他從來沒想過它還能活過來,要不然他會好好打扮的。’鳳寧腦海中蹦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傀儡緩緩移步走向它的傀儡師。


    ‘嘶……好疼好疼好疼!’


    鳳寧感覺自己渾身絨毛都倒立了起來。


    如履刀鋒,如蹈火海。


    它卻堅定而決然,義無反顧。


    縱有萬般痛楚,隻要有他牽引,它便甘之如飴。


    燃燒的心髒在胸腔中瘋跳,它狂悲,狂喜,沉淪而絕望。


    情愛如刀,刀刀刻骨!


    這般深情,又豈止一生一世。


    早在它擁有意識之前,它已深深迷戀著他。


    一個念頭唿之欲出,鳳寧震撼難言。


    難言的癡戀,溫柔的放手,注定悲情的一生等候……


    一步一步,傀儡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眸光閃躲,一瞬也不敢直視它的傾世容顏。


    鳳寧心有靈犀,忽然看見了更多的畫麵。


    溫家大院,青玉磚,紫檀窗。


    富貴架,兔毫盞,金龍井。


    那一日,傀儡師換上了自己最嶄新、最幹淨的衣裳。然而坐在金絲楠木大椅中,仍然一身落魄,格格不入。


    他不敢抬頭,因此錯過了世間最深刻的悲傷和溫柔。


    “我……我該走了。”他囁嚅。


    許久許久。


    一道微微帶笑的柔和嗓音落入耳畔:“好的,君請保重。”


    “唔。”他沒有抬頭。


    隱約聽到了水珠落在地麵的聲音。


    他深深垂著頭,手指不自覺地、神經質地抽動著,輕摳指間扣環磨出的繭子。


    在她麵前,他自覺氣質猥瑣,上不得台麵。


    “你……你也保重。”他急促丟下一句話,然後從自己演出十年也未必買得起的金絲楠木椅中匆忙起身,落荒而逃。


    他不敢迴頭,與她一生錯過。


    曾經的傀儡師,如今的邪偶師。


    兩張麵孔在鳳寧麵前漸漸重合。


    不得不說,這個人當真是始終如一,從未變過。


    哪怕踏上邪道,成為天統神皇座下第一心腹,他仍然一副自卑的模樣,一如既往。


    他糾結扭曲,自虐自苦。


    他自覺配不上溫小姐。


    同樣,他也自覺配不上傾國傾城的傀儡——倘若它有生命的話。


    隻有在傀儡僅僅是傀儡、是為溫小姐而存在的一件工具時,他才敢放縱自己,對它病態癡迷。


    這讓他感到安全。


    忽然之間,鳳寧讀懂了這個人。


    傀儡步步向前。


    滿窟赤紅血絲瑟縮戰栗,不可一世的邪偶師,在這隻毫無攻擊力的傀儡麵前丟盔卸甲,節節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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