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


    方一品一怔,這名字聞所未聞。但剛被誇過見識,現在就說不知道,豈不是太傷顏麵。


    杜景然將他神色變幻看在眼底,不等方一品編出說辭,幽幽歎了口氣,道,“你同簡師傅學廚多年,竟也不知麽?看來,是老爺子留給女兒的家傳秘方之一了。”


    方一品隻覺得血衝上了腦門,原來簡知味那老東西口中說的“視若親子”、“酒樓未來全靠他傳承”,全都是哄人的鬼話!簡清那蠢物會做什麽,該出閣的年紀還賴在家裏,十六歲了菜刀都不會拿,秘方關竅給她,豈不是暴殄天物。


    想到自己來到迎仙樓後,即便將菜譜交給景娘子也沒有得她一記青眼,方一品更是心生怨懟。若是老東西不曾藏私,將辣椒和秘方給了他,他早就青雲直上,哪至於眼下連小廝婢女都能來踩他一腳!


    方一品咬牙道,“景娘子不必憂心,簡清壓根沒學過庖廚之技,秘方在她手中也沒什麽作用。以她的蠢笨,我略施小技,不需幾日,辣椒和秘方便能呈在小娘子案上。”


    杜景然柔柔看他一眼,道,“一品費心了。但如此,清娘子失了立身之本,該如何是好?”


    方一品暗歎景娘子實在心善,生意場上還要為對手著想。他臉上顯出狠厲來,道,“菜譜在我手中,傳承理當歸我。更何況,她無才無德,若真是稀世之寶,自然該有能者得之!”


    第21章 豬腳蘸水


    簡清三人走到城北時,午後最熱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劉掌櫃遠遠瞧見他們走近,一看夥計手中拎著的兩隻木桶裏支棱出來的鴨脖骨頭,嘴巴裏的口水就泛了出來。


    劉掌櫃笑著迎上去,道,“簡小娘子今日可是還要做鹵味?”


    先前劉掌櫃的情景表演可以說是在四鄰裏為鹵味做了好大一個廣告,這才有了這兩天的好生意。他能為了美食撇開偏見,寧願受眾人指指點點,簡清自然要承他的情。


    簡清笑道,“下午會新加一種鹵味,還請劉掌櫃到時候多多捧場才是。”


    劉掌櫃搓了搓手,顯出些許為難,道,“你家鹵味好吃是好吃,但辣味過於明顯,其他都失了顏色,不知是不是香料缺了幾分?我家鋪子別的不說,幹貨配料全城哪家都比不上我家齊全。老爺子在的時候也常常來買,幾種一起買一兩也是使得的。”


    簡清詫異地看劉掌櫃一眼,沒想到他竟然味覺如此靈敏。


    先前的料包確實配比不佳,是她手中方子簡化版的簡化版。去買鹵味之前,簡清就想起來,原身記憶裏香料鋪子買一種香料最低就要買一兩,多種香料買下來,酒樓如今財力實在有些經受不住。


    還是簡澈靈機一動,翻出來了去歲端午時父親做的端午香包。那香包頗有廚師世家特色,別人裏麵放的是香茅雄黃,他裏麵放的是香茅八角桂皮。簡清挑了有用的出來,混進辣椒蔥薑,才煮就一鍋鹵味。


    原本今日這第二鍋鹵味她準備再將就一下,誰想,瞌睡來了,劉掌櫃就送來了枕頭。


    簡清道了聲謝,示意簡澈和肉鋪夥計迴酒樓放下東西,自己隨劉掌櫃進鋪子看起配料。


    ----


    黃昏時節,鹵湯鹵過一次,已經算得上老鹵,如今新調了料包再煮,香味更顯醇厚,迴味悠長。


    被飄了一下午的香味勾得腹中空空、口舌生津的各家掌櫃和夥計早都坐不住了,隔一會就要站起來去瞧瞧酒樓開門了沒有。在門前互相碰見時,夥計們互相瞪著眼睛,琢磨著等會要跑快些,掌櫃的之間對上眼睛,不免麵上有些尷尬。


    不知是誰第一個發出了一聲歎息,“簡師傅後繼有人啊!”


    這話說出了在場眾人心聲。正在心裏埋怨著自家兒孫仍是那副混不吝樣子,就見簡家酒樓大門一動,和往常一樣,又是一張桌案擺了出來。


    夥計們已經衝了出去,圍著簡清七嘴八舌,連連發問。


    “今日好似比前日更香了?”


    “今天鹵味還有鴨脖嗎?”


    “是不是還不要錢?”


    最後一句問出,引發哄然大笑,問出口的夥計臉色漲紅,縮了縮脖子,見簡清不以為意,這才又理直氣壯起來。


    簡清等他們吵嚷完,一雙雙眼睛全看向她時,這才介紹道,“酒樓鹵味新上,新品免費試吃三天,不要錢,今天便是最後一天,還請大家抓緊時機。今天的免費新品是豬蹄蘸水,之前上的鴨脖鴨腸,來酒樓吃麵可以贈送。想要單買也不貴,一斤隻要兩文錢。”


    聽聞今天是最後一天可以不要錢吃到肉食,也沒有鴨脖鴨腸吃了,夥計們臉上的激動淡了些,顯出沮喪來,紛紛歎了口氣。可背地裏說笑可以,當著店家的麵要再吃幾天白食,誰都丟不起那個人


    但是又一想,豬蹄雖然腥臊多毛,可也比那些鴨下水貴得多,能吃一口,也劃算得很!


    有夥計道,“小娘子當真大方!”


    一旁夥計連連應和,簡清聽著他們說笑,去後廚洗了手迴來,從桶中撈出一塊豬蹄放在砧板上,在門前桌案上現場剔了骨頭,片了起來。


    隻見刀光紛飛如雪,紅褐的湯汁順著被破開的肉皮滾落,露出內裏白花花的油脂。肉片垂落卻不分散,被最底部的瘦肉以絲毫之差連接在一起,再用菜刀鏟起置於平盤。也不知簡小娘子那手是如何巧妙一動,方才還凝做一塊完整剔骨蹄膀的肉塊,就如花一般散開。


    這才趕到的簡澈托著調好的一托盤蘸料,放在桌案上依次排開。


    簡清看到慢了一步,被夥計們隔在外麵的劉掌櫃正踮著腳往裏看,忙上前迎他進來,笑道,“掌櫃的嚐嚐,如何?”


    劉掌櫃早咽了不知多少口水,快步上來夾起一筷子蹄膀,也顧不上蘸蘸料,就直往嘴裏送。


    豬蹄早已入味,多毛的豬蹄上半點毛都不見。被片得薄薄的肉片上彈牙的肉皮和豐潤的脂肪都帶著辛辣醬香,味卻不重,沒有蓋過豬肉本身的味道,反而將油脂的美味帶上新的高峰。若說之前他隻知道白肉蘸鹽來吃,如今卻是明白了辣味鹵肉的妙處。


    相較鹵鴨脖,低俗又直白的肥肉讓人發自內心地愉快起來。不知簡小娘子最後放了哪些香料進去,他隻吃出來了零星兩種,但豬肉的滋味比先前繁複多變了不止一點。


    淡淡辣味和油脂融為一體,吃到最後一點瘦肉時,對肥油的懷念油然而生。劉掌櫃依依不舍咽下肉片,桌案上放著幾個小碟,紅白碎末攪進醬色碟中,想必就是簡清所說的蘸水。


    光是肉片就已經十足美味,不知加上這蘸水又會如何。劉掌櫃夾出一片蹄膀肉,在碟中滾了一圈放入口中,若說方才是以豬肉為主,辣味點睛,如今便是辣味席卷,豬肉肥腴留下無窮迴味。


    夥計們見他吃得歡暢,便知道了簡家新品沒有失手,當下搶了起來。


    “哎哎,別光顧著你吃啊,讓開,讓開,我也來嚐嚐。”


    “你們怎麽吃個不停了?”


    一時間抱怨聲紛紛停下,桌案前的木筷和蘸水碟都被搶了一空,沒人顧上說話,都在進行著搶食大戰,生怕慢了一步吃少了。


    “……化腐朽為神奇,簡小娘子手藝絕了。”


    “如此美味,賣作肉價,我也樂意!”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盤中蹄膀被哄搶一空,這才有低低兩聲感慨響起。


    還有比食客捧場更讓一個廚師高興的事嗎?簡清淡淡一笑,坦然受了誇獎。


    她敲了敲一旁的木桶,揚聲道,“今日豬腳買一斤送一斤,鹵鴨腸鹵蹄膀鹵鳳爪鹵鴨脖,吃麵還送鹵味!最後一天不要錢的試吃,最後時機,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嘞——”


    一聲聲的“最後”迫著眾人,想起前日少吃了兩口就再沒了不要錢的鴨脖吃,夥計們筷子動得更快了。


    也有機靈的夥計已經迴自家鋪子找掌櫃拿了主意,擠開圍著桌子的眾人,把銅板拍在桌案上,大聲道,“來半斤蹄膀!”


    先前的肉片已經被吃完,簡清正分著新的蹄膀,聞言一笑,拿油紙包起來剛剛擺上桌案的蹄膀,在簡澈拿來的小稱上一稱,道,“五兩三錢,隻收半斤的錢,今日活動豬蹄一斤十四文,承惠七文。贈送的有鴨腸、雞爪和鴨脖可選,客人要哪個?”


    “鴨脖。”


    簡清又稱了一根半鴨脖,一起遞給夥計,“半斤蹄膀和半斤鴨脖,客人拿好慢走。”


    桌案前等著吃的夥計們自知吃白食沒有資格說話,隻能瞧著他趾高氣揚,把本來該不要錢給他們吃的一塊蹄膀拎走。


    再一看木桶中,隻剩下一小隻豬蹄,便著急起來。


    七文錢不貴,光買個豬蹄也差不多這個價錢,鋪子裏掌櫃的還等著吃呢,哪容他們磨蹭。


    又一人叫起,“我!我也要半斤蹄膀!”


    簡清豬蹄本就買得少,取了剩下的一個豬蹄一稱,抱歉地笑笑,“隻有二兩了,客人還要嗎?”


    劉掌櫃剛從美味裏迴過神,一聽豬蹄沒了,連忙道,“我要!我要!”


    夥計急了,“我先來的!應該給我!我要送鴨腸!”


    簡清用眼神安撫下劉掌櫃,收了錢,給夥計包了起來。


    剩下的夥計們見徹底沒得吃了,自己還沒給掌櫃的帶一點迴去,這才傻了眼,連忙問道,“買一斤送一斤,買別的行嗎?”


    簡清早有應對,笑道,“豬蹄價貴,買旁的買一斤送一斤,實在承擔不起,不若買兩斤送一斤,你看如何?”


    買豬蹄不覺得貴,但拿錢買這些下水,夥計們就有些猶豫,便道,“兩斤,太多了。”


    簡清聞言,道,“那不若來點碗麵吃,鴨脖鴨腸也是會送一二兩的。”


    這主意正中夥計們下懷,左右自家掌櫃也沒吃過簡家麵食,借他們名頭帶迴去也不算丟臉。當即有人要了麵食,隻說吃完將碗送迴。


    也有人問過掌櫃的,掌櫃不想吃麵。可花錢隻買一斤實在不劃算,便幹脆拎了三斤下水迴去。


    簡清迴了後廚,簡澈守在門前忙碌不停,看著夥計們擠擠挨挨,急著買鹵味甚至急出火氣的模樣,他舔了舔嘴唇,下午吃的豬蹄麵的味道好像還留在口中。


    阿姐說得一點沒錯,買買買的熱情被折扣贈品調動起來,客人們哪還會記得旁的。


    爭搶的架勢吸引了路人,攔住夥計還沒問幾句,就見他們匆匆告罪趕迴了鋪子。不由心下思忖,這般心急趕迴去,也不知這鹵味是何等的美味。


    路過的人群湊起熱鬧,漸漸加入了排隊的行列,再一問價錢,兩文錢一斤,花錢嚐一口也不虧,便喊守著攤子的小孩稱肉。


    簡澈一邊應著,一邊大聲叫賣,一遍遍重複的“最後一天買二送一”宣傳勾起了人們好奇,也激發著他們的緊迫的購買欲。


    沒多久,簡清出來送麵時,就見自家酒樓前問價買鹵味的人圍了一圈,始終未散,可謂熱鬧非凡。


    聽到有夥計叫她“簡小娘子”,許多人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擠著來買的是誰家吃食,當即臉色一僵。可花了錢的鹵味,又不舍得扔掉,便隻能氣咻咻走了。


    第22章 一盞燈火


    無本的生意做起來最是賺錢,等天黑之後,簡氏酒樓關門,姐弟兩個坐下一數,加上賣包子和麵賺的錢,竟是一天就賺了小半兩銀,還差十五文就要湊夠了十兩銀子。


    簡澈守在酒樓門前,把大桶裏的鹵味賣了個幹淨,連張油紙都沒剩下。要不是簡清早早留了一日的鹵味澆頭,怕是明日賣麵又要開鴨雜麵和鴨腸蓋麵的天窗。


    夜深人靜,酒樓二樓房間裏窗戶打開,迎進來月色。明明兩人身上的欠債馬上就要還上,簡澈卻愈發節省起來。前幾天數錢還舍得點油燈,今日連燈都不舍得點了。


    簡澈借著月光數了幾遍自家財產,每次不是多數出來一文,就是少數出去一文。直到簡清看不下去,點了點他的腦門,簡澈這才停下來扒拉銅錢的擾民娛樂。


    簡澈抱著還沾著油汙的銅錢串,趴在桌子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簡清看著簡澈,捏捏他這些天長迴來一點點肉的臉蛋,笑罵道,“小財迷。”


    “就是,我就是財迷。”簡澈煞有介事地點頭,“我是大財迷!”


    簡清一時笑倒。


    雖然沒讀過多少史書,但她還記得前世華夏教科書裏記載的文人墨客,無不是錚錚氣節,不屑與銅臭為伍,不這樣做的人反而都被認為是怪胎。想來大梁的文人,即便給了鄙視鏈底端的商賈躋身之路,也依然會不屑與商人為伍。


    簡清看得出來,簡澈是想去讀書的。正好,一個無視流言的斂財大廚,一個理直氣壯的財迷文人,一家兩怪胎,風言風語也是虱子多了不愁。


    窗邊的幹辣椒被風吹得瑟瑟搖動,簡澈托著下巴看著紅豔如火的辣椒,忽然想起來了什麽,說道,“阿姐,你起名可真隨便。別人家都起什麽紅玉、朱果,就你一張嘴,直接定了辣椒這名字。”


    簡清捏著他的臉蛋,手感頗好,一時不想鬆開。一邊在心裏琢磨著怎麽把這個小朋友喂胖一點,一邊漫不經心道,“怎麽,嫌棄姐姐沒讀過書啊?辣椒怎麽了,又辣,又與胡椒、花椒味道相近,這名字一報,別人就知道它是做什麽用的。而嚐過的人以後想到辣味,第一個就能想到它。”


    簡澈反反複複把名字咀嚼半天,硬是品出來了一點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味道。他覺得自己懂了姐姐意思,連忙誇了起來。


    隨口胡謅的簡清聽了幾句,大巧不工、樸實無華、大智若愚等等,什麽稀奇古怪的形容詞都被簡澈往她身上套,不由得悶笑起來。


    不行,這孩子真得送去念書,再被她忽悠幾遍,怕是要忽悠瘸了。也就她穿越過來還能拽幾句文,聽得出來簡澈用錯了詞,要真是原身在這裏,這會兒沒準就被吹得飄上天了。


    簡父是位開明的父親,但簡家是商賈之家,底蘊不足,給兒子啟蒙都隻能送去蒙學而不是請西席,更別說給女兒請女先生。原身小時候和簡澈一樣是背菜譜啟蒙,這麽多年早都忘了個精光,好在還認得香粉盒子上的標牌,也認得各家招牌,不然,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


    簡澈見姐姐笑了,也猜到她在嘲笑自己,鼓起腮幫子生了會悶氣,從凳上跳下來去推簡清,“你走,你走,明天再出城摘辣椒,我不要跟你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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