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管家:“請殿下和各位仙家先隨我去。祈願之前還需花些時間做準備,今日不若暫在府中歇息。”


    銀闌應好。


    一行人入了城,直奔城主府。


    虞沛還沒忘記趙師姐說過黃粱城裏可能有異, 沒休息多久,就約著燭玉和霍小承出了府。


    城主府坐落在黃粱城的東方, 背靠高山。


    白雪漫天,唯有城主府後的那座高山一派蔥蘢,鮮綠如春。


    黃粱城不大,僅一條主街,兩側如葉脈般橫生出不少小巷, 衣坊客棧、酒肆茶鋪……店鋪林立。


    乍看之下, 與尋常可見的邊陲小鎮沒什麽兩樣。


    鎮子雖然不大,但要從中找出異常也比大海撈針簡單不到哪兒去。


    三人索性兵分三路, 分頭行動。


    虞沛去了西街。


    黃粱城內的風雪比外麵小了許多, 人群攢動間, 地麵很難積起雪。


    沒走多遠, 她就發現了不對勁——這城裏的居民和凡人沒什麽區別。


    她自小在鮫宮長大, 像什麽水妖、魚妖,總愛以原型示人。


    而常化作人形的鮫妖,也會保留些許妖貌——比如眼尾的淺藍色鮫紋、尖耳、利牙。


    即便是現在隱瞞了身份的燭玉,在和絳海域的時候也時不時會露出龍角或是鱗片。


    但這整座黃粱城裏,竟沒有一個人露出妖貌。


    要是外人不小心闖進來,根本不會把這裏與妖城扯上半點幹係。


    看著平靜無常,反倒讓人覺得怪異。


    她又往前行了一段,正猶豫著該不該找人問問,忽聽見一聲尖叫——


    “啊——!別打了,別打!”


    她循聲望向右側的一道狹長小巷。


    哀嚎聲從最裏頭傳出,但巷子裏擠了四五人,沒法看清。


    那痛唿尖利,可來往人群就像沒聽見般,連步子都不曾放緩。


    虞沛不作猶豫,快步上前。


    “你們都在湊什麽熱鬧?”她神情自若地往裏擠,“也讓我瞧瞧。”


    “擠什麽擠?!滾!!”最外圍的一個高大男人不快轉身,正要推開她,卻神情陡變。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衝撞。”他往旁避了兩步,還不忘拍了下同伴的肩,“是外頭來的修士。”


    他有意壓低嗓音,但這宛若蚊蠅的一聲還是成了擲進湖泊的碎石。


    幾人齊刷刷看向她,就連正落著拳頭的兩人也僵怔抬頭。


    倏地!好幾個半妖扶著牆往後退了幾步,眼底的驚恐不作假。其他幾人也接連站起,爭相倉皇往外逃去。


    短短幾息,巷子裏就隻剩下了痛苦的沉悶喘息。


    虞沛:“……”


    她連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


    不過好像的確是這樣,這一路上遇著的半妖,看見她時多多少少都像遇著了瘟神,或避或逃。


    ——這座城裏的半妖似乎都不怎麽喜歡修士。


    對。


    是不喜歡,而非純粹的懼怕。


    想到這點,她沒急著上前,而是停在原地問:“你怎麽樣?”


    那人被揍得很慘。


    蜷成一團,露出的半邊胳膊滿是淤青,痛吟從剛開始到現在就沒停過。


    地上也是,白皚皚的地麵灑了不少梅花似的血點。


    聽見虞沛的聲音,他一僵,隨即抬起腦袋。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膚色偏深,眼睛卻亮,尖尖的牙抵著下唇。


    還有……


    虞沛目光一移,落在他的頭頂。


    那頭蓬鬆的烏發裏,竟長了一對軟乎乎的耳朵。半圓狀,黑茸茸的,邊緣則是淺黃色,隱見褐色斑點。


    兩邊的耳尖還各穿了個銀環,隨著身體的顫抖而輕晃著。


    ……


    是貓?


    豹子?


    還是老虎?


    不過,好可愛……


    在她打量之際,那半妖捂著左臂站起,身量頗高,一條細長的毛絨尾巴拖在後麵。


    他甩幹淨頭上的碎雪,臉上不見絲毫難過或是害怕,反倒帶著灼目的笑。


    “是你救了我!”他的眼睛彎成月牙兒,不知疼似的往前快走兩步,“你是靈修?要帶人去神山上祈願嗎?”他一連問了好些問題,虞沛竟不知該從何處答起。


    他也不像是盼著她迴答的樣子,眼底迸出小雀兒似的歡欣:“靈修姐姐,你的修為好似很高,比我之前遇見過的人都要厲害——你也要跟著許願的人一起上山?”


    他太有活力,但虞沛除了修煉或打殺,平日裏多半在發蔫,鮮少能對什麽提起興致。


    她有些難招架這生龍活虎的勁兒,半晌才擠出聲“嗯”。


    她的任務就是護送虎子,如果祈願要上山,那她自然得跟著去。


    “果真!我就知道!”半妖的眼睛更亮了,“靈修姐姐,你既然要上山,那到時候可不可以挑我?”


    挑他?


    虞沛沒聽懂:“什麽意思?”


    但那半妖突然“啊”了聲,躬身去刨被埋在雪裏的布包,看著很是著急。


    “竟然被耽擱了這麽久,早知道就把耳朵藏起來了,也省得惹上那些人!”他邊刨邊說,“靈修姐姐,我是偷跑出來的,還得趕著迴去呢。好可惜,不能與你多聊了。”


    “偷跑?”虞沛問他,“從哪兒跑出來的?”


    “妖月樓啊。”半妖應道。


    虞沛正要問那是什麽地方,但半妖已經拎起了布包背在背上。


    剛往上一拎,就有隻撥浪鼓從中掉出,砸在雪裏。


    虞沛下意識躬身去撿。


    半妖搶先一步拿起。


    “不幹淨,都是血。”他不大好意思地轉了下撥浪鼓。


    虞沛這才發現那撥浪鼓上也濺了些血點子。


    她收迴打量:“你也是半妖嗎?”


    “嗯。”


    半妖的臉上漸漸浮出些許薄紅,半圓的毛絨耳朵也一抖一抖的,眸中的期待已快要漫出。


    他囁嚅片刻,又將先前的話重複一遍,不過唿吸有些抖。


    “大人,你要是也來妖月樓,可不可以……挑我?”


    ……這話怎麽聽著怪怪的。


    可不等她開口,半妖就著急忙慌地往頭上纏了塊布,又抓起尾巴藏進袍子。


    “不行,時間來不及了,我得快些迴去,免得被發現!”


    話落,他小心越過她,不敢碰著她半點。


    等出了巷口,他迴身看她。


    他靜立在斜飄而下的風雪裏,出挑的臉並未因淤青折去顏色。那張還沒完全脫去稚氣的臉龐上盡是明朗笑容,仿佛方才挨打的不是他一樣。


    “今日謝謝你了,妖月樓再見。”


    “等——”


    那人一下就沒了影兒,徒留虞沛在原地發怔。


    不是。


    所以妖月樓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


    一下午虞沛都沒逛出什麽名堂,迴府後,天際剛擦出抹暗色,她就揣著儲物囊找去了燭玉的房間。


    找去時,燭玉正有一陣沒一陣地撥弄著小爐子裏的炭火。


    她往桌旁一坐,開門見山道:“燭玉,要找你幫個忙。”


    燭玉頓住:“什麽?”


    虞沛解開係繩。


    一團毛茸茸從中擠出,抖了抖身子。


    “咕嘰!”


    ——它又來啦!


    燭玉放下火箸,毫不客氣地戳了下那毛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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