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道友, ”虞沛打斷他, “沈師兄和薑師姐呢, 怎麽沒見著他們?”


    陸照禮愣了一愣:“柱子剛才叫樹枝擦著了,傷得似乎有些重,兩位道友正在幫他療傷。”


    “怎麽迴事?”


    陸照禮搖頭:“趙大娘來時隻說柱子傷著了,見她著急,我就沒有多問——他們現下在臥房裏。”


    思及今日逢五,虞沛擔心這傷和山鬼有關,便道:“陸道友,勞煩你在這兒守著燭玉,我去看一眼。”


    “好。”陸照禮頓住,瞥一眼銀闌,“那他……”


    虞沛不大放心把他倆放在一塊兒,便說:“他跟我一起去。”


    陸照禮的視線在兩人間遊移幾迴。


    這鮫妖突然出現在這等荒山野嶺不說,竟還主動救人。此前他分明聽說過,鮫妖兇猛暴虐,絕不可能做出救人之事。


    他思索片刻,神情越發難看:“虞道友莫非認識這妖?”


    虞沛下意識想說是,卻聽銀闌道:“不。”


    答得幹脆利落。


    她一怔。


    似乎從問她叫什麽名字開始,他就沒有與她相認的打算。


    在為禦靈宗的事生她氣嗎?


    可那會兒她是怕被他發現沒去學宮,才有所隱瞞。而現下他既然已經認出了她,又有什麽好瞞的。


    銀闌的迴答並沒有消解陸照禮的疑心。


    他問:“那你為何救她?”


    銀闌像是聽見什麽笑話,冷笑:“救人也要有道理?”


    “救人自然不需道理,但是……”陸照禮欲言又止,話裏的意思卻明顯。


    但他是妖。


    妖救人,便是不合乎常理。


    虞沛這下再難忍住:“陸道友跟妖打過多少交道?”


    陸照禮:“妖族與人不親近,今日倒算是頭一迴。”


    “既然是頭一迴,你又為何處處排貶?”


    “宗門自小教的道理皆是如此。”即便銀闌就在跟前,陸照禮也毫不避諱,“妖族狡詐,非敵非友,當避而遠之——虞道友,聽聞你是禦靈宗弟子,莫非禦靈宗沒教過?”


    虞沛不悅抿唇。


    哪來的歪理?


    妖族與人一樣,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判定好壞。


    可不等她反駁,銀闌便道:“不是說有人受了傷,如何還在這兒為了三言兩語爭辯?”


    虞沛瞟他一眼。


    平時脾氣不是爆得很,怎麽今天由著別人貶低。


    “這裏有勞陸道友照看,我先去看看柱子。”話落,她徑直出了門。


    銀闌跟在她身後,離了兩三步。


    穿過客堂時,虞沛停下,轉身看他。


    “阿兄,”她解釋,“在禦靈宗我是不想讓你知道我沒去池隱,所以才沒認你。更改名姓也是事出有因,等到能說的時候,我會說的。”


    銀闌也頓了步,耳上墜著的魚骨鏈折出銀芒。


    他垂下藏青眼眸,原本悍戾的神情溫和些許。


    “我知道。”


    “你知道?”虞沛不明白,“那你方才為何說不認識我?”


    她還以為他在生她的氣。


    銀闌:“你來了人族將近兩月,想必清楚人族如何看待我類。”


    她自然清楚。


    大多數靈修都不喜妖族,雖不至於像魔族那般視如仇敵,可也心有厭惡。


    不然當初燭玉也不會隱瞞身份入學。


    “可這與我有什麽關係?難不成因為人、妖兩族不和,就將我在鮫宮的十多年盡數抹去,你也不是我兄長了?”


    “你如今既來了此處求學,尚不知要與他們相處多少時日,而為兄至多待半月。”銀闌神情平淡,“銀弋,其中利弊你當掂量得清。”


    虞沛愣住。


    原來他是在擔心他的身份會影響她的處境。


    “我不在乎。”她直勾勾看著他,“別人愛說什麽便說什麽,我不會聽,也不信。”


    她隻知道,若非鮫族,她在穿書的第一日就可能殞命在風浪中,也學不到這般多靈訣。


    這十多年來培養出的感情,豈是那三言兩語就能消磨得了的。


    “方才隻差跟那人打起來了,還叫‘不會聽’?出門在外,也當以自己的安危為重,莫要引人針對。”銀闌又道,“至於那人……身在何處,便是學何處的道理,自小耳濡目染,怪不得他。以後無需因為此事與他爭執,對你有害無利。”


    “你倒是為別人想得多。”


    虞沛莫名心惱,明明招致偏見的是他,偏還要他來為別人設身處地地想。


    “那你呢,如何找到這兒來了?”


    “此番試煉,你們學宮安排了師長照應。”銀闌稍頓,“帶你們這隊的人我恰好認識。”


    他沒說是誰,但虞沛也猜到了。


    十有八九是尺殊。


    她轉過身:“這些事之後再說吧,先去看看那受傷的小孩兒。”


    “等等,”銀闌忽擰緊眉,“你的抑靈鐲呢,哪兒去了?”


    “哦,抑靈鐲啊……”虞沛忍著藏住手的衝動,神情自若道,“我這不來學宮了嗎,最近在學著調整靈力,就想著先把鐲子取了,也好慢慢適應。”


    銀闌眉頭不展,顯然還在懷疑。


    他問:“最近可出現過亂靈?”


    虞沛頓時想起燭玉那滿是咬痕的肩頸。


    她連連搖頭:“沒有。”


    “當真?”


    “千真萬確!絕不騙人!”


    “那小混賬呢?”提起燭玉,銀闌的神情陡然變得難看許多,“若他一直纏著你,或是說了什麽怪話,便告訴為兄,為兄幫你解決。”


    虞沛:“……”


    聽起來怎麽好像是要把燭玉解決了一樣。


    “他也沒惹我。”她把銀闌的胳膊一挽,拽著他往前走,“阿兄快走吧,別耽誤了要緊事。”


    卻沒拽動。


    銀闌站在原地道:“往後在外,別喚我阿兄。”


    “那怎麽叫,直唿名字?銀闌?”


    銀闌心尖忽地一顫。


    這還是他頭迴聽見她這麽喚他。


    脫口而出的名字像羽毛般輕飄飄落下,使心湖蕩出圈圈漣漪。


    他盡量壓下心頭的怪異感,說:“隨你。”


    “爹爹知道了肯定要揪我耳朵。”虞沛又把他往前拽,“我這次出來遇見了好多事,等有空了再與你細說。”


    走到臥房門口,銀闌卻不肯再進去了。


    “我就守在門外。”


    “為何?”


    他環胸靠在門口,仍是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若叫你的同門看見,不合適。”


    那找不著出口的煩悶又湧了上來。虞沛忽往前兩步,抱住他。


    “阿兄,我知道你有多好的。”她悶聲道。


    這突來的擁抱叫銀闌渾身一僵。


    似乎從她長大開始,他二人就再沒這般親近過。


    他想迴擁她,手抬至半空時卻頓了一瞬,最後落在她頭上。


    “嗯。”他揉了下她的發頂。


    -


    進門後,虞沛看見沈仲嶼半蹲在地,正給麵色蒼白的小孩兒止血,薑鳶則在驅散屋內的鬼息。


    “虞師妹。”兩人幾乎同時道。


    “入魂中途出了點意外,我歇會兒了再繼續。”虞沛上前,“聽陸道友說柱子叫樹枝弄傷了,怎麽迴事?”


    薑鳶眉作輕擰:“柱子說,剛剛他聽見了嗩呐聲。”


    吃過午飯後,柱子和往常一樣去院兒裏玩。


    他玩得正高興,卻突然聽見了一陣尖銳的嗩呐聲。吹吹打打從村東頭傳來,壓過嘹亮的蟬聲。


    他心底好奇,以為是村裏有什麽喜事兒,便扒在小院的籬笆旁往外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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