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凝, ”沈仲嶼在旁道,“鬆手。”


    但沈舒凝已經忘了他的存在,抽抽噎噎地說起這兩天的經曆。


    “小虞姐姐, 你不知道,我還是第一次離開沈府, 外頭的天都要亮些, 樹也更綠——雖然是晚上,看不大清。


    “我和薑姐姐兩人一路往禦靈宗趕, 那紙鳥還沒飛起來,爹的人就來了——不過還沒打起來,他們的腦袋就跟地裏的蘿卜似的,挨個兒被拔了。


    “還有——”


    “沈舒凝,”


    沈仲嶼突然拎住她的後衣領, 毫不客氣地往後一拽。


    他還是笑眯眯的,但語氣不算好。


    “虞師妹受了傷, 別鬧她。有什麽事,之後再說。”


    沈舒凝目露緊張。


    “什麽傷?”她不大自然地表露著關心,“我……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些……”


    “沒事。”虞沛沒放在心上,“解決麻煩難免磕磕碰碰, 已經處理過了。”


    沈舒凝擦淨臉上的淚水, 點點頭。


    然後,她像下定什麽決心似的說道:“等迴去了, 我去大哥那兒偷——拿些藥, 他那兒有很多好藥。”


    虞沛撓了下麵頰。


    她該怎麽告訴她, 她大哥和大伯都已經沒了。


    “你一個人迴來的嗎?”虞沛打量四周, “薑師姐呢?”


    “薑姐姐直接去了客棧。”沈舒凝說, “我擔心沈家鬧出什麽事,就先迴來看看。”


    虞沛便將鬥陣的事與她粗略說了一遍,最後道:“毀陣時不能叫人打擾,所以需要人在院外守著。”


    沈舒凝會意。


    “這事兒交給我和三哥,三哥做事向來細心。”想了想,她又補一句貶損的話,“比二哥靠譜得多。”


    沈仲嶼忽開口問她:“沈舒凝,你這幾年每年都要吃核桃,那你可知去年的核桃仁,為何不與今年的說話?”


    沈舒凝挑眉睨他:“二哥,你又要講什麽鬼話。”


    沈仲嶼:“岔開話題,是因為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沈舒凝這下也忘了掉眼淚,冥思苦想著說,“是因為……一個在去年,一個在今年,麵都見不著,能怎麽說話?”


    “錯了。”沈仲嶼毫不客氣道。


    “那……”沈舒凝想得頭疼,“因為今年的核桃還沒熟,做不成核桃仁嗎?”


    “錯了。”


    “我不知道了!”沈舒凝徹底把之前的難受勁兒忘得幹淨,惱道,“什麽怪問題,你蹲核桃樹上想出來的嗎?”


    “既然覺得怪,那就是不想知道了。”沈仲嶼看向虞沛,“虞師妹,我想起一條偏路,可以從那兒偷摸進府。”


    “等等!誰說我不想知道了。”沈舒凝氣衝衝跟上他倆,小聲嚎叫,“二哥,你先告訴我!”


    沈仲嶼頓了步,笑著掃她一眼。


    “核桃仁不說話,是因為某些仁本就不會說人話。”


    沈舒凝呆在原地,愣愣想了許久。


    而那方,沈仲嶼已帶著虞沛走到了一大簇繡球花跟前。


    這繡球生得隱秘,尋常人根本發現不了。他熟稔地折動幾枝花,隨即,牆上便化出一方狹窄石道。


    此時,沈舒凝恍然大悟。


    哦!


    拐彎抹角嘲她不會說人話是吧!


    可氣死個人!


    但怒容僅作片刻。


    下一瞬,她就擺出副委屈模樣。


    “小虞姐姐……”她跟上兩人,揪了下虞沛的衣角,“我有些怕。”


    虞沛看著方到她肩頭的小姑娘。


    沈舒凝長得好,杏眼兒柳眉,隻消有意斂住淩厲氣,便顯得萬分乖巧。


    “怎麽了?”她問。


    沈舒凝眼一眨,淚珠子直往下滾。


    “我怕待會兒做不好,耽誤了你們破陣。”


    她的突然轉性讓虞沛有些懵。


    這小炮仗之前不還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但她還是如實道:“不會,隻要看見人了就提個醒兒便成。”


    沈舒凝點頭:“我就怕出什麽疏忽,影響到二哥。”


    難怪。


    虞沛了然。


    這小哭包還是在乎她二哥的。


    瞅見她眉眼舒展,沈舒凝又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角。


    “小虞姐姐,能不能……拉著你的手?”她麵作別扭,“要是不行,也沒事。”


    到底還是小孩兒。


    “用不著擔心。”虞沛拉過她的手,“這次也不一定會毀陣,隻是先去了解了解情況。”


    “嗯!”沈舒凝重重點頭。


    然後,便強行擠進了兩人中間。


    再往右旁的沈仲嶼看去時,她哪還是方才那副委屈樣子,隻差把“挑釁”二字寫在臉上。


    哈!


    她早看出來了。


    二哥哪裏跟女子走得這般近過。


    而且進府的偏路那麽多,幹嘛非得走他親自折騰出來的密道?以前她與三哥說過多少迴,也不見他指下密道在何處。


    這不跟孔雀開屏一樣麽。


    “沈舒凝。”沈仲嶼喚她。


    “怎麽了二哥,”沈舒凝甩甩與虞沛緊拉著的手,“莫非你也害怕?可惜小虞姐姐受傷了,隻能拉一個人。”


    沈仲嶼神情未變:“你往後該叫沈核桃。”


    -


    沈舒凝提前用玉簡給沈叔嶠遞了信兒,三人到沈仲嶼的院子時,他也恰好趕來。


    倆兄妹守在陣法外,虞沛和沈仲嶼則各提了把鐵鍬,按著薑鳶說過的地點挖起來。


    挖了幾處陣眼,卻是一無所獲。


    最後一處,就落在大門前頭的石凳底下。


    虞沛鏟起一鍬土。


    良久,地底有灰白露出。


    像極了骨頭。


    兩人對視一眼,加快了掘土的速度。


    漸漸地,一具完整的白骨得以露出。


    可他倆忽然停在那兒,誰也沒動。


    “二哥,你見著那東西了嗎?”沈舒凝扶在院門旁,憂心忡忡地望著他們。


    沈仲嶼一言不發。


    等沈舒凝又問一遍,他才開口:“見著了。”


    語氣如常。


    唯有虞沛看見了他的手抖得多厲害。


    她此時也才明白,嬋玥為何說鬥陣未成——


    地底的白骨套著件過於寬大的外袍,眼、鼻、口、四肢……渾身被十二道鎖魂釘釘透,逃無可逃地釘死在這陰暗潮濕的泥裏。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魂魄會被鎖在這陣眼裏,助成鬥陣。沈仲嶼和他的兩個弟妹,也會被鬥陣折磨至死。


    可偏偏沒成。


    屍骨的喉嚨裏哽著一截小小的散魂鎖。


    虞沛錯愕難言,幾乎快握不住鐵鍬。


    這具骸骨的主人,竟是在死前活吞了散魂鎖,生將自己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第49章


    ◎樹搖葉落,一箭穿心。◎


    沈仲嶼已經記不大清父親的模樣了。


    殘存的記憶中, 高大清瘦的男人半跪在地,將他圈在懷裏,教他如何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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