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聞太醫慘然一笑,眼神發直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因為惡事做多了,真的……會有報應……”


    低聲喃喃完這麽一句話後,聞太醫便將他從房內轟了出來。第二日一早就跟著賑災的隊伍趕去了青州。


    聞掌櫃此人,沒別的長處,就一點不錯,那就是聽話。尤其是聽他大哥聞太醫的話。


    盡管他心中依然垂涎洛家的醫書,可既然聞太醫發話了,他就收了所有對洛央的針對。不論顧芙如何明示暗示,他都不為所動。


    楚國公府、旌陽侯府、迴春堂,幾日內接連碰了好幾次壁的顧芙,心中的憋屈,隻用言語根本無法形容。得了重生這等大機遇,她本該是天之嬌女的不是嗎?為什麽開頭還好好的,時間越久,她的日子就過得越糟糕,她真的很不甘心!


    憋悶之下,顧芙鬼使神差地竟來到了洛央擺攤看診的地方。僅遠遠地看了一眼,她就又被氣到了。


    隻因裴胤,她那個自幼便對她不假辭色,冷若冰霜的師兄,此時竟然在幫洛央看顧她的診攤,不僅如此他還會對她笑。


    憑什麽?


    因著裴胤生的好,情竇初開之時,顧芙還在心中偷偷愛慕過他,甚至還給對方送過她繡的帕子,做的點心。隻是那姓裴的,心就跟冰塊做的一樣,帕子、點心全給她退了迴來不說,還跟爺爺告了她一狀,不僅弄得她課業全都加了倍,之後更是對她各種視而不見。


    可如今,對方到底在做什麽?


    其實之前在南城小院,他幫洛央說話時,顧芙就已經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隻是當時事情太多太雜,她一時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來,他分明就是待洛央有意。


    為什麽啊?明明她才是那個跟他相處了整整七年的洛家小師妹不是嗎?


    難怪是個瞎子,原來有眼無珠!


    顧芙心中憤憤。


    可轉念她又快意地想道,慕縉不要洛央,對方也就隻能在姓裴的那裏找迴點自信了。一個是無權無勢,還身患重病的瞎子,一個是意氣風發,家世顯赫的旌陽侯世子,長了眼睛的都知道該選誰。洛央不選是因為她不想嗎?不,是因為她沒得選。


    顧芙勾了勾唇,心中自得,想到慕縉,麵上控製不住地漾起一抹甜蜜。


    隻是如今旌陽侯府她進不去,慕縉的公務又十分繁忙,兩人都已經有三日都未見麵了。她必須要想個辦法見慕縉一麵,最好穿上他誇讚過的那件寶藍色月華裙。


    用兩人獨有的方式傳了口信給慕縉,穿著單薄的衣裙站在湖畔的涼亭裏,顧芙一邊凍得瑟瑟發抖,一邊滿懷期待地等待心上人的到來。


    卻不想等了足足一個時辰,顧芙沒等來慕縉,卻等來了旌陽侯府的一名小廝。


    對方直接給她帶來了一道晴天霹靂,慕縉早在一日前便離開京都了,前往青州的賑災隊伍便是由慕縉親自帶隊領兵,如今隊伍恐怕早已行至渝州了。


    顧芙卻什麽都不知道,慕縉連一句口信都沒有給她留下。


    渾渾噩噩的顧芙連旌陽侯府的小廝何時離去的,都沒有察覺到,仍舊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涼亭之中。


    兩刻鍾後,旌陽侯府。


    聽著隔扇門被人從外輕柔地推開,正在撥動佛珠的侯夫人秦氏手指微頓,掀開眼皮,語氣淡淡,“紫嬋,如何了?”


    “迴夫人,聽底下人迴稟,顧姑娘已經離開了湖心亭。”


    聞言,秦氏眼底嘲諷之意一閃即逝,虧她還以為那顧芙待縉兒有多癡情不悔,也不過將將等了兩刻鍾罷了。看來,此前她私下裏命人將縉兒留於顧芙的信件截留下來,這事兒做對了。


    想到這裏,她又在心中重重地歎了一聲,隻是希望縉兒迴京不要怪罪她這個做娘的,她也是為了他好,顧芙實不為良配。


    屋外風聲瑟瑟。


    此時的秦氏卻不知,她今日的舉措,給未來的慕家埋下多大的禍患。


    ——


    年關將近,街上處處張燈結彩,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與歡欣。因著洛央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裴胤同樣是孤身一人。她就想著年三十那天,去到裴胤的小院,準備一些飯菜,與他一起吃年夜飯、守歲。


    不想她這樣的規劃還沒說出口,另一頭的板兒一家便極力邀請兩人去他們家吃年夜飯。理由也很充分,為了報答洛央對板兒的救命之恩,更何況多兩個人也就多兩份碗筷的事情,也省得他們洗洗刷刷了。


    對方的熱情讓洛央實在難以招架,等她迴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暈頭暈腦地答應了人家。


    待板兒他娘歡歡喜喜地走了,洛央才忽然想起她還沒征求裴胤的同意呢,“師兄我忘了……”


    “無礙,你我師兄妹,你的意思就是我的。”裴胤笑著說道。


    聞言,洛央笑了,“好。”


    夜幕很快降臨。年夜飯的飯桌上,板兒一家人驚奇地發現,一直讓他們心裏有些莫名畏懼的裴大夫,為人竟然十分溫和有禮。聽聞板兒即將啟蒙,還說家中有本《千字文》,若是不嫌棄,一會兒可以拿來送於板兒,這可把一家人歡喜得不行。


    而坐在裴胤身旁的洛央,卻注意到身旁之人,自始至終都沒動筷子。細細一想才反應過來,對方分明是到了一個陌生的新環境,不熟悉物品的擺放,害怕自己的眼盲給別人添麻煩,才不願動筷。


    這讓洛央在心中暗罵自己是個傻子,也怪平日她這個師兄看上去似是完全不受眼盲限製,倒叫她忽視了這一點。


    當即,洛央伸手撿起對方的碗筷,一口氣給他夾了大半碗菜肴,擺在他的麵前,湊到他耳邊小聲提醒道,“師兄,你先吃,這些都是我嚐過了覺得味道不錯的菜肴,你嚐嚐?”


    細小溫熱的氣流噴灑在裴胤的耳側,叫他突然覺得右耳很癢,特別的癢。


    他欲蓋彌彰地接過手邊的碗筷,認認真真地吃了起來。


    僅嚐了兩口,洛央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味道如何?”


    聞言,裴胤微微偏頭。


    “極好。”他說。


    這話聽得洛央立刻笑了起來,給裴胤夾菜也夾得更頻繁了。


    不論她夾上多少,裴胤都會悶不吭聲將其吃得一幹二淨。


    兩人之間的小互動也引來了板兒娘與奶奶的注意,兩個女人頓時心照不宣地交換個視線。


    一頓飯結束後,洛央與裴胤也離開了。這時,婆媳倆才肆無忌憚地討論起洛央與裴胤的般配來。


    聊著聊著,板兒娘卻忽然歎息了句,“唉,可惜裴大夫是個瞎子,不然……”


    “裴大夫!”便是這時,看清站在門口的白衣男子,正在打掃的板兒奶奶立刻叫了句。


    同樣瞧見裴胤的板兒娘,猛地轉頭,麵上滿是尷尬之色,“裴大夫,我不是……”


    “無礙。”裴胤麵上笑意不改,動作溫和地將手中的書籍遞了過去,“送於板兒啟蒙的《千字文》。”


    說話間,他放下了手中的書,轉身便走進了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匆忙跑過來看見這本書的板兒娘,卻立刻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悔恨萬分,她方才說的都是什麽混賬話!


    “可惜裴大夫是個瞎子……”


    行走在黑暗中的裴胤,走著走著,耳畔再次響起這樣的話。他忽的抬起手指,剛想要觸碰一下自己蒙眼的白稠。卻再快要觸到之時,又緩緩將手指放了下來,


    他確實是個瞎子,別人沒有說錯。


    裴胤唇角微勾,剛欲抬頭往自己的院子裏走去。誰曾想就在這時,他的衣袖忽的被人一把拉住。鼻腔鑽進的淡淡藥香,叫他一下就識別出了來人的身份。


    “師兄,快點!聽他們說湖邊有煙火大會,還有好多人放河燈。得趕緊過去,遲了就什麽都看不到了。”洛央的聲音有些急切。


    “可我,本就看不見。”裴胤忽的開口。


    “沒關係,不是有我嗎?我來給你說煙花,數河燈,好不好?”洛央邊領著他往前邊開口詢問,神情卻微微有些擔憂。是的,剛剛板兒娘的那句話她也聽見了,不僅聽見了,還非常生氣,下次再也不去他家吃飯了。


    “……好。”


    許久,裴胤輕輕點頭。


    聞言,洛央立刻笑了起來,“那我們快點,快點!”


    她卻不知裴胤自幼習武,先前剛出板兒家院子,他便立刻感覺到四周多了一個人的氣息。


    裴胤原以為洛央頂多會出言安慰,不曾想她卻要拉著他去“看”煙花,“數”河燈。


    也好。


    他想。


    作者有話說:


    依舊準時更新啊~~~


    第35章 千金女醫(十五)


    ◎在巷子口等她。◎


    洛央說到做到, 說給裴胤數河燈,就真的給他數了三百八十三盞河燈,數得那叫一個口幹舌燥。晚上唯一的收獲, 可能就是裴胤那始終上揚,沒有下落過的嘴角了。


    見他這般,洛央便覺得這一個時辰的河燈數的挺值。


    夜色漸深,煙花燃盡, 兩人也準備迴桐花巷了。


    誰曾想剛從拱橋上下來, 一名胡子拉碴的醉漢便踉踉蹌蹌地撞了裴胤一下。見狀, 洛央立刻上前, 神色焦急, “你幹什麽?師兄,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到哪裏?”


    “無礙。”裴胤搖頭。


    那撞了人的醉漢,不僅沒道歉,嘴裏還咕噥了兩句聽不懂的話,又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什麽人嘛, 簡直毫無禮數!今日這樣的天氣,喝醉了還往外跑,要是不小心在哪個角落裏睡著了,說不定人就直接沒了……”洛央眉頭輕皺, 轉頭看向醉漢跑走的方向。卻不想眨眼的功夫,對方就跑沒了影兒。


    洛央詫異, “喝醉了還能跑得這麽快?”


    卻不知, 她口中毫無禮數的醉漢,幾乎剛跑到南城一間不起眼的二進小院門口。原先渾濁迷茫的眸子, 立時一清, 神情警覺地以三短三長的暗號, 敲開了門,閃身便進了院子。


    與此同時,裴胤的袖中多了份凹凸不平的白紙,他的麵上卻無絲毫的異樣。


    迴去的途中,再次想到板兒娘那句無心的感慨,洛央抬頭看向身旁的裴胤,心中斟酌一番後,她試探開口,“對了,師兄,我們認識這麽久,我還從未問過你的眼疾呢,是天生還是後天?我爺爺給你治過眼睛嗎?他是怎麽說的?”


    先前洛央是通過接收的劇情了解裴胤這個人,了解他驚才豔豔卻重病纏身,當時她隻是覺得惋惜。現在真正認識裴胤之後,她卻覺得有些難過,明明他那麽好。


    如果可以,她自然希望能替裴胤治好他身上的重疾。


    可裴胤在洛老太爺的身邊待了整整七年。那是七年,不是七月,更非七日。


    洛老太爺學了多久的醫,她又才學了多久。


    七年的時光,洛老太爺都沒能治好裴胤的眼疾,洛央何來的自信醫術能超過學了一輩子醫的洛老太爺。


    可即便知道超不過,她還是想要試試,起碼要試試。


    聽見洛央的詢問,裴胤腳下微頓,很快聲音平靜地響起,“六歲那年……突發惡疾,此後便盲了。師父自然給我治過雙眼,隻是……”


    “隻是?”洛央追著重複了遍。


    裴胤偏頭“看”向身側的洛央,語氣平淡,“隻是我的病症過於複雜,以師父的醫術,也隻能起到壓製作用,想要痊愈則需要行完一整套的洛氏九星梅花針,行足七七四十九日。”


    隻這一句話便讓洛央的心涼了半截。


    無他,實在是《洛氏針經》中唯有這九星梅花針最為玄妙,也最難學。即使是洛央,現在也隻學了點皮毛。最要命的是,洛家的九星梅花針譜是殘缺的,缺了差不多九分之一。


    如果將針譜比作武學秘籍的話,洛家的九星梅花針譜缺的便是那第九層,同時也是最關鍵的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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