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什麽呢!”馮賀麵色一變,輕聲嗬斥道,又見薑婉寧大概是沒有?聽到,心下?才稍顯放鬆,然?後又說,“這兒沒你什麽事兒了,去旁邊候著。”


    “誒少爺——”六順震驚。


    然?馮賀急於驗證他心中?的猜測,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把六順打發去牆頭底下?站著,與他隔了一段距離,也省的聽見什麽不該聽的。


    唯有?薑婉寧見狀有?些忐忑,不自覺地摩挲著手裏的茶盞,半天才問:“少東家這是?”


    馮賀牽強地笑了笑,勉強維持住鎮定:“說來上次曾見夫人墨寶,那時我便覺得?夫人筆墨大氣,有?心結交,卻因?瑣事耽擱了去。”


    “幸好我與陸賢弟交情漸深,這才有?了與夫人一坐的機會,當日我的判斷果然?沒錯,夫人大才,不光寫了一手好字,竟還擔了巷子裏的女夫子。”


    馮賀拱了拱手:“女夫子我倒是頭一迴見,可若是夫人來做,又好像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了。”


    薑婉寧並沒有?因?為他的恭維而放鬆警惕,勉強彎了彎嘴角:“少東家謬讚了,我也隻是粗通幾個大字,至於在巷子裏教學一說,不過是因?孩子們年紀尚小,啟蒙罷了,到時少東家素來繁忙,怎有?空來學堂一看?”


    馮賀一笑而過,並不解釋,話音一轉又問:“不知夫人的書法?又是師從?何家呢?我雖才淺,卻也知道夫人的筆墨非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倒是讓我好生欽佩。”


    既然?他能一帶而過,碰上薑婉寧不願多言的,她也可以隻笑不語。


    哪想?馮賀並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不知夫人可曾見過陸賢弟贈與我的那冊書?”


    薑婉寧淺笑:“倒是不曾注意過。“


    “那冊書乃是當今科考必備書目,書冊雖難得?,可更珍貴的當屬其內頁的批注,先?不說內容之深奧,就隻筆記也是極好的。”


    “之前我曾叫府上的先?生來看,先?生還曾戲言,叫我就算看不懂批注,單是把它當做個書帖,按著練字也是好的。”


    聽到這裏,薑婉寧已經維持不住她的表情了。


    馮賀隻是於科考一途無甚天賦,可一個能把家中?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人,怎麽也不會是個傻的,稍微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叫他尋根問底。


    薑婉寧微微垂首:“少東家想?說什麽呢?”


    馮賀聲音愈低:“我聽說夫人姓薑……那夫人可知《時政論》的編者之一,也與夫人同姓啊?”


    話音才落,薑婉寧猛然?抬頭。


    馮賀表情肅正?,斂目問道:“我隻是想?找夫人問問,陸賢弟說的那位老先?生,夫人認得?嗎?”


    薑婉寧胸口劇烈起?伏著,好半天才有?了平息的趨勢,她的聲音發寒:“認得?也好,不認得?也罷,少東家想?如何?”


    “若少東家覺得?那人不可信,無法?叫您如願考過院試,又或者是介意什麽世俗看法?之類的,我會轉告給夫君,叫他迴絕了那位先?生去。”


    馮賀麵色一變:“我絕非此意!”


    “那少東家是什麽意思呢?”薑婉寧自己?都沒注意到,她漸漸站住了氣勢。


    “我、我就是——我就是想?問問……”馮賀說完也覺得?這話不靠譜,可天地良心,他試探了這麽大半天,真真是沒有?藏壞心的。


    《時政論》之絕妙,但凡是個書生都知道,而能將書中?內容批注得?如此精髓的,要麽是深研之人,要麽就隻能是編者。


    馮賀也曾想?過,會不會是那位薑大學士親至此地。


    可他認真打探過,知道那位薑大學士年前獲罪,全家流放極北寒涼之地,而他作為罪臣,絕無可能中?途停下?,便是死也要死在北地。


    反倒是一同流放的女眷,或許會因?意外掉隊。


    一個會念書會寫字的女子,在塘鎮還算常見。


    可要是這人能寫得?一手常人無法?寫出的字,又碰巧也姓薑,更碰巧的是,她也是犯官之後,是被人花錢買來的……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猜測再怎麽離譜,也必是真相。


    從?學堂裏待了那半個時辰,馮賀已經從?震驚到懷疑到平靜了,後麵追到薑婉寧家裏問,也隻是想?求得?一個肯定答案。


    女子為師,聽起?來許是荒唐。


    可世人還說商籍低賤,商人不可入仕了,他不還是堅持了這麽多年。


    馮賀就是想?求個答案,可沒想?著把好不容易遇上的貴人給問沒了,堂堂大學士府上的小姐,必然?也是才學驚人的,放跑了這個,他再去哪找第?二個。


    之前與薑婉寧的匆匆一麵,馮賀還曾有?過些許不雅的想?法?,可到了如今,隻剩下?尊敬和期許了。


    隻要薑婉寧能叫他考上秀才,別?說是認她做老師,就是認她當娘也行!


    虧得?他沒有?將心中?想?法?說出來,不然?還不定要被幾個人暴打。


    薑婉寧深吸一口氣:“那敢問少東家,便是問到了,那後麵呢?”


    “後麵——”馮賀結結巴巴半天,老實道,“陸賢弟說老先?生不願出世,我自然?不敢違背,但先?生高才,我也不能白白叫他費心。”


    他打起?精神:“夫人若是不介意,我迴去就準備厚禮,隻當做是先?生指導的謝禮,還望先?生笑納。”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實許多東西都已經挑明了。


    薑婉寧一時心情複雜,沉默良久才說:“那位先?生既說了不用拜師不用謝禮,自用不到少東家再費心,再說這既是夫君與少東家之間的事,隻你們談便是了。”


    “我一介後宅婦人,隻做好分內之事就夠了。”


    “那——”馮賀手心裏冒了點汗,“那我之後還能去學堂旁聽嗎?”


    薑婉寧無奈:“學堂內的孩子最大不過十幾歲,我教給他們的也無非識字算數,少東家早已受過明師啟蒙,用不著再學一遍了,再說這些東西,多學也是無用的。”


    “那我該怎麽做呢?”馮賀言語越發謙卑。


    薑婉寧沉吟片刻:“少東家不是收了考校的題目了?隻管先?作答便是。”


    “哎好好好!我已經在答著了,就是可能答得?不太好,還請夫人唔——我是說那位老先?生,還請那位先?生見諒。”


    薑婉寧沒有?應,轉而問道:“時候不早了,少東家可要在寒舍用午膳?”


    “不用不用,我就不叨擾了,夫人先?忙著,我這就走!”馮賀可不敢吃她親手做的飯,當即起?身,拱手拜了又拜,兩?邊嘴角險些咧到耳朵上去。


    “六順走了!”他招唿一聲,鄭重跟薑婉寧告了別?,臨出門?時又添了一句,“等陸賢弟迴來,還請夫人差人告訴我一聲,我與賢弟再仔細說一說生意上的事。”


    薑婉寧應下?,起?身目送他離去。


    第51章


    薑婉寧已經很久沒有應付過這樣的場麵了, 待將人送走,難免感到一陣疲倦和?惶恐,又?怕身份被馮賀宣揚出去, 隻?恐惹來無窮盡的煩惱。


    沒過多久大寶三人迴來了,她趕緊招唿孩子們過來吃飯, 又?去外麵把陸奶奶叫了迴來,好些人湊在飯桌前邊吃邊說話, 她這才把之前的事暫時忘掉。


    然而熱鬧散去,隨著陸奶奶幫她收拾完碗筷,幾?個孩子也跑去休息, 她迴了房, 無疑又?是一個人了。


    今日?下午不用去巷口寫信, 薑婉寧便?待在自己房裏, 她本是要把書肆的字帖給寫了, 偏偏總是心神不寧, 寫了兩張盡毀了, 隻?好就此?停下。


    她起身坐到了梳妝台前,旁邊的窗子是打開的,不時拂進來點威風, 給這初秋添了一點涼意, 也叫她心底的沉悶漸漸散去幾?分。


    到了午後休息的時候, 卻聽大門那邊傳來聲響,薑婉寧抬頭一看,可不正?是陸尚迴來了。


    他手裏拎了包用油紙包好的點心,瞧著包裝有些簡陋, 可按照往常的經驗,能被他帶迴家裏的, 總不會是什麽難吃的。


    陸尚隔著窗子看見薑婉寧後,當即露出笑,抬高了手裏的東西,用口型說:“我給你帶了栗子糕來。”


    薑婉寧下意識起身,主?動開門迎了上去。


    考慮到家裏的其他人還在休息,陸尚一進去就把門帶上,又?挽著薑婉寧到了桌邊,樂嗬嗬地給她看了糕點。


    “這是陸啟推薦給我的,是城門口的一對老?夫妻手打的,我嚐了味道還不錯,不算太甜也不是很?膩,你應該會喜歡。”


    “趕明?兒我在家無事,正?好把假山後頭的鴨子給宰一隻?,一半清燉一半辣炒,這樣一天的飯就都有了……要是有空再把假山後麵的地給收整收整,看能不能種點冬菜什麽的。”


    陸尚絮絮說著,看薑婉寧嚐了栗子糕,又?遞了一杯水去。


    薑婉寧聞言不禁露笑:“那我去找田嬸問問,她家也有菜畦。”


    陸尚起身去門口擦了把臉,看著下巴上露出青茬兒,又?去窗台上尋刀片。


    就在他收拾下巴上的胡茬時,背後傳來薑婉寧幽幽的聲音:“夫君,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聲。”


    “怎麽?”陸尚並未覺出異樣。


    直到薑婉寧又?說:“今天馮少東家來了,先是去了學?堂聽了半個時辰的課,又?來家裏坐了小半刻時辰,提到了……老?先生。”


    陸尚動作一頓,用濕帕子把下巴清理幹淨,繼而轉頭:“阿寧想說什麽?”


    “少東家他發現了,知道了不是老?先生給他授課。”


    陸尚看著薑婉寧的表情,見她並無太多波動,便?也沒有太多慌亂,他走過去拉著薑婉寧坐下,這才細細問道:“阿寧能把事跟我完整講一遍嗎?”


    薑婉寧點了頭,從馮賀出現到離開,所有舉動所有言語,分毫不落地複述了一遍,最後說:“若是隻?說馮少東家,他好像是已經接受了這般情況,但我有點擔心旁人,萬一他給旁人說了,會不會引來麻煩。”


    “畢竟……犯官之後,本就是罪籍,沒有如規去往流放之地便?罷了,還這般張揚,若是被官府發現,隻?怕還會連累到夫君。”


    叫她糾結了半天的,正?是如此?。


    陸尚的表情卻沒有太多變化,甚至為了安撫薑婉寧,他還故作輕鬆:“我還當是什麽事呢,既然馮少東家不介意,那便?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不是說要找我商量生意上的事?等晚點兒我過去一趟,到時再看看他態度,若是真如你所說,心甘情願受你教誨,我便?再提一提。”


    “阿寧放心,沒有什麽好連累的,也不會出事的。”


    也不知是他聲音太溫柔還是如何,薑婉寧那顆飄忽不定的心也漸漸沉下來。


    陸尚哄她又?吃了兩塊糕點,聽她說不小心壞了兩張澄心堂紙,仍是安慰,還將責任推到了馮賀身上:“都怪他亂講話,等日?後叫他賠了才行。”


    薑婉寧忍俊不禁。


    沒過多久,午休結束,院裏響起幾?個孩子的說話聲,薑婉寧把桌上的糕點屑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出去招唿他們上課了。


    陸尚倒是沒跟去蹭課,而是小憩片刻,等精神頭恢複得差不多了,便?換了一身衣裳,出門轉去馮賀家裏。


    聽說陸尚到來,馮賀趕緊從書房出來。


    自從陸家離開後,馮賀就像吃了什麽神藥一般,人也不困頓了,神思也不迷惘了,一頭鑽進書房,硬是揮筆寫出兩張策論來。


    先不說內容如何,好歹字句是連貫了。


    他出門揮退左右小廝,親自把陸尚領去堂廳裏,又?是殷勤地奉了茶,坐下後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盯著陸尚。


    見他這一番動作,陸尚心裏也算有了譜。


    可是這樣被人盯著,他實?在有些不自在,剛端起茶盞,又?受不住地放下,輕歎一聲:“少東家這般看我,可是叫我好生惶恐。”


    馮賀隻?笑:“不至於不至於,倒是陸賢弟瞞得我好苦啊!”


    陸尚苦笑兩聲:“實?是情況所限,少東家想必也是聽說了些什麽,畢竟——”


    “了解了解,我都是明?白的。”


    陸尚順著說道:“我迴家後也跟夫人說了兩句,談及此?事卻是不宜聲張,少東家要是有心留在這邊,還請少東家包含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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