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曄亭年輕時候剛成親沒兩年就被朝廷派往幽州燕山衛,擔任正五品千戶去了。


    彼時他與妻子趙氏婉娘正是恩愛情濃,自然是要想方設法,死皮賴臉地帶著婉娘一道去燕山的,可才一歲零三個多月大的兒子卻被他親娘態度強硬地留在了京城。


    林曄亭想著孩子還小,確實不適合舟車勞頓,便也就如了他親娘的意。


    等孩子長大些,他們夫妻也安頓好後,林曄亭便又派人來京城接過幾迴,但都被親娘給擋了迴來。


    林曄亭每每寫信問起兒子時,親娘迴信裏都是各種誇讚,什麽孝順、仁義、聰敏等等,反正都是不要錢的好詞兒。


    結果外任八年,等到林曄亭帶著妻子升職迴京後,他們夫妻倆才慢慢發現,快滿十歲的獨子林紹年已經被自己親娘給寵溺縱容得不成樣子了。


    憐香惜弱倒還不算什麽,可那不辨是非,毫無原則的德行,才真正是讓人恨不得將他塞迴娘胎裏重新改造一迴!


    可惜,林曄亭和妻子婉娘窮盡了所有的心思,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都沒能將兒子給掰扯過來。


    這王八玩意偷偷摸摸跟通房丫頭白瑞荷有了子嗣不說,竟然還以讀書遊學為借口,帶著白瑞荷跑去江南逍遙了兩年,等到兩個雙胞胎孩子都滿周歲斷奶了,才又厚著臉皮迴京城。


    麵對咿咿呀呀兩名稚兒,林曄亭夫妻又能如何?……他們最終隻能像世間所有的父母一樣,被逼得不認也得認,不忍也得忍!


    可林曄亭當真是忍得十分艱難,他溫婉賢惠的妻子更是被氣得大病一場。


    若不是林曄亭當初在燕山抗擊韃子的時候傷了身子,這輩子有且隻有這麽一個兒子,他說不得早就狠下心腸,直接將這個愚蠢又糊塗的兒子給溺死在糞坑裏了!


    林紹年好歹還知道死活,沒有膽子說出要娶白瑞荷為正妻的屁話來。


    不過,還沒成親就弄出兩個活生生的庶子女擺在前邊,也同樣沒什麽好名聲就是了!


    林曄亭夫妻倆實在沒這個臉皮再去肖想別人家嬌養的女兒,當作兒媳。


    林紹年的婚事也被他們夫妻倆有意無意地耽擱了好些年。


    直到後來,林曄亭的小舅子趙拙言遭人誣陷被貶官流放。


    趙拙言之妻和離歸家,其獨女趙華瑩無依無靠,於是便被趙婉娘接來了武安侯府。


    趙婉娘亦是獨女,趙拙言乃趙婉娘父親抱養的旁支嗣子,兩人血緣雖隔得遠,但關係卻十分親近。


    趙婉娘原本打算再過上兩年,等趙拙言之事稍微平息過後,贈上一份豐厚的嫁妝,為趙華瑩尋個可靠的夫君,嫁到好相與的人家去。


    可惜,還沒等過去大半年呢,趙華瑩倒是先和林紹年看對了眼。


    林曄亭夫妻倆當真是攔都攔不住,最後兩人還要死要活地鬧著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好麽,林曄亭夫妻倆自然也沒必要再攔了。


    父母尚在身邊時,趙華瑩還隻是個率性耿直的嬌嬌女。


    父母不在身邊後,趙華瑩卻日益變得敏感偏激起來。


    等到嫁給林紹年後,長年累月地被白瑞荷母子刺激,更是徹底鑽進了死胡同裏出不來了!


    武安侯府說白了還是林曄亭夫妻在當家。


    他們夫妻倆可從來都沒給過白瑞荷半分好臉,以及半點殊榮!


    知道自己兒子是個拎不清的糊塗玩意,林曄亭夫妻重視兒媳甚至超過了重視兒子。


    林曄亭更是在兩年前就直接越過兒子,上折子請封林歲午為武安侯世孫了,直到如今被抄家奪爵了,那折子還未被批複下來。


    林曄亭一直都沒想明白,趙華瑩為何要跟白瑞荷不依不饒這麽多年?!


    明明還未成親時便知道丈夫身邊有這麽個矯揉造作的玩意,就算真被冒犯惹急眼了,又何必親自挽了袖子像潑婦似的跟個妾室吵嘴,到最後甚至也跟著學得矯揉造作起來了呢!


    你作為正室主母,便該擺出正室主母的威嚴,直接命仆婦將人給按住了狠狠打一頓板子,難道還不能將人給收拾老實了?!若是不能,那就再來一頓!


    隻要有他們夫妻護著,林紹年那倒黴玩意莫說是休妻,便是動你一根受指頭,他都不敢!


    林曄亭有一萬個瞧不上自家兒子,便有一萬零一個瞧不上白瑞荷,同樣也有一千個瞧不上變了脾氣的趙華瑩。


    兒子眼瞅著這輩子都沒有立起來的可能了,林曄亭琢磨著孫子可不能再給養廢了!


    於是在林歲曉和林歲午兩兄弟都才剛斷奶的年紀,林曄亭就強硬地將人給抱去了正院,由他們夫妻倆親自撫養照料。


    如今……


    長孫才學出眾,又明辨是非。


    嫡孫智勇雙全,又堅毅果決。


    自己當年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


    林曄亭隻恨自己當時不夠狠心,要是連統孫女也一起抱走,哪裏還會有如今這番倒黴事!


    原本以為孫女留在生母身邊也沒什麽,即便被養得嬌氣任性一些,應該也惹不出什麽大事來。


    可如今看來,當真是大錯特錯!


    林曄亭捏了捏林歲晚頭上的小揪揪,心想懷裏這個奶團子還是得由自己來教養,需得嚴厲一些才好!


    可低頭看了她被石子磕缺了門牙的小嘴兒一眼……。


    哎,算了,還是寵著吧,現如今都被奪爵抄家了,她就算再是嬌氣任性,估計也惹不出什麽大事來。


    *


    林歲晚正伸手去夠被祖父拿走的半個窩窩頭,被祖父看了一眼後,立馬乖巧撒嬌道:“祖胡,我還木有次飽。”


    林曄亭:“……缺了門戶就是不行,這說話都開始漏風了。”


    林歲晚嘟嘴生氣:“祖胡!你木要笑話我!”


    林曄亭哄道:“好了,好了,沒有笑話你……,咱們乖囡囡生起氣來,這眼睛又圓又亮,跟你祖母年輕時候可真像。”


    祖母啊……,就是女主眼裏那位不疼兒子卻偏心侄女,一心向著趙氏娘家的古代扶弟魔麽?


    想到發妻,林曄亭又強笑著感歎道:“囡囡怕是都不記得祖母了吧,你才兩歲的時候,京城爆發過一迴時疫,你祖母沒能躲過去……,也虧她走得早,不用臨到老了,還被發配北疆一迴。早些去投胎,下輩子也就不用再遇到我這麽個心粗又不體貼的男人,再生個聰明懂事一點兒的孩子,還能少操心一些。”


    林曄亭嘴上雖說得灑脫又慶幸,但眼裏的思念與傷懷卻是藏也藏不住的。


    林歲晚很有經驗地寬慰他道:“祖胡,投胎做人也要排隊呢,木有個百年估計都輪不到號呢,您早點下去,肯定還能遇見祖母……”


    林曄亭一時無語:“……”


    他哭笑不得地點了點林歲晚的小腦門:“……祖父也不能太早下去,總得要看著你也長大成人了,祖父才放心下去呢。”


    林曄亭側頭見孫女還伸著小短手堅持不懈地夠著那半個窩窩頭,便手腕一翻一揚,精準地將窩窩頭扔迴了牢門外的竹編圓簸箕裏。


    看著小孫女鼓著臉失望又吃驚地神情,林曄亭好笑道:“乖囡囡,咱們不吃窩窩頭了,祖父想法子給你弄些米粥燒雞來吃!”


    第7章


    林曄亭腳上穿著的皂靴是墨色金絲如意紋綢緞鞋麵的,原本在鞋後跟處還鑲著兩塊鴿子蛋大小的翠玉當作裝飾,但都被抄家的官差給扯掉了。


    皂靴鞋底也不是普通的碎步千層底,而是在白棉布納的千層底下麵還又加了一層半寸多高的硬檀木鞋底,瞧著十分耐摩!也不知道二者是如何粘連在一起的,竟是半點開裂的地方都沒有。


    林曄亭伸手在右腳皂靴的內側位置隨意擺弄了兩下後,便在檀木鞋底上撬開了一個細窄的縫隙來。


    他側著腳掌抖動兩下,竟然從檀木窄縫裏抖落出兩片樟樹葉形狀的金葉子來。


    那金葉子長約莫有兩寸半左右,寬不到兩寸,薄薄一片,做工很是精致,能清晰地瞧見惟妙惟肖的葉脈紋理。


    林曄亭將兩片金葉子收在手裏,重新合上鞋底的窄縫後,從稻草堆旁邊撿了一根粗細和筷子一樣的細木條子,慢慢起身朝牢房門口走去。


    林歲晚被自家祖父這鞋底藏金的手段驚得合不攏嘴,下意識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祖父身後。


    林曄亭身高至少有八尺,體魄雄偉魁梧,麵容硬朗深邃,眼角額頭有些許細紋,但胡須頭發卻依舊濃密墨黑,瞧著半點也不像是已經當了祖父的人。


    其性格也甚是疏闊爽朗,此時正毫無形象地蹲在牢房門口,拿著手裏的細木條子將那裝著湯水的粗陶罐子敲得“叮叮咚咚”地響。


    那熟練又自然的模樣,真是像極了大街上討食的乞丐。


    看守牢房的那兩名年長殘疾軍士聽著聲音後,又趕了過來。


    “叨擾兩位軍爺了,在下孫女年幼,啃窩頭的時候被石子磕掉了門牙,可否勞煩兩位軍爺送些精細一點的吃食過來。”


    林曄亭拱手客氣道謝後,自然而然地將兩片金葉子塞了過去,又似迴憶般繼續道:“在下早些年在禁衛軍裏擔任指揮僉事的時候,記得夥夫營張灶頭做的燒雞甚是美味,也不知道他如今還在不在營裏當差?”


    那兩名年長的殘疾兵士大約都有四十歲左右,個子矮一點的軍士左手沒了三根指頭,個子高一點的軍士右腿走路時有些跛。


    兩人身量相貌都隻是尋常,麵相瞧著似乎都不是什麽兇惡奸猾之人。


    沒了指頭的兵士接過兩片金葉子後,分了跛腳的兵士一枚,同樣客氣道:“無名小卒當不起老將軍一聲軍爺……,張灶頭雖然年老還鄉了,但他的大徒弟卻還在軍營裏當差,其手藝並不比張灶頭遜色,想來不會叫老將軍失望。”


    林歲晚:“……”


    所以這燒雞,祖父是要到手了?


    林歲晚福靈心至,趕緊湊上前去,整個小身子都扒在了柵欄似的牢房大門上。


    她從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小小荷包裏掏了兩條小金魚遞過去,咧著豁了口的牙幫子,有樣學樣道:“張灶頭的大徒弟可還會哪些菜肴,不知我、恩、不知小女有沒有機會逐一品嚐?”


    “……”


    林曄亭傻眼,兩名兵士更是麵麵相覷。


    林歲晚整個人都快從牢門的柵欄縫隙裏擠出去了,握著小金魚兒的小手卻還在努力地遞啊遞……


    哎喲,你這個軍爺,到底要不要收受我的賄賂呀!


    那缺了指頭的兵士瞧也未瞧小金魚兒一眼,隻笑著提醒道:“小小姐這小金魚兒乃禦賜之物,可不能隨意給人呢。”


    林歲晚:“……”


    意思是我這小金魚兒是花不出去了?


    麻蛋!不能花出去錢還是錢麽,特麽就隻能是/假/鈔/!


    兩名兵士接受了兩片金葉子的“賄賂”後,自然要離開去準備東西。


    那跛腳兵士走在最後,轉身離開之際,對著林曄亭低聲道:“老將軍當年率兵剿滅羅刹教叛匪的時候,小人曾在您麾下擔任過先鋒營/槍/兵……,老將軍若再有需要,隻管吩咐就是。”


    林曄亭有些意外,卻也不算意外。


    他這輩子在禁衛軍、京師營、都護所、甚至幽州玄甲軍裏都呆過,手底下帶過的兵士百萬或許沒有,十萬肯定是不止的。


    如今淪為階下囚,林曄亭也無所謂臉麵,又試探問道:“初春寒涼,家人衣裳單薄,不知軍營裏可有多餘的舊衣?”


    這話其實並不是問話,那跛腳兵士也隻是點了點頭,便跟著同僚離開了。


    林歲晚覺得自己跟著祖父當真是長了好大的見識,也生了好大的疑惑。


    她湊到了祖父身邊,低聲悄悄問道:“祖胡、父,這兩位官差這般和氣,是因為曾在祖父手底下當過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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