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小婉怔怔的望著阿一,上一刻她還猶如抱著這世間最貴重的珍寶一樣緊抱著她。


    阿一抬起掛滿了淚的臉。


    “阿一!”一聲厲喝,是殷念帶著人匆匆趕到了。


    阿一扭過頭,眼中那變換交織的情緒沒有了,反倒是一片從未有過的清明之色。


    “你在做什麽?”旁邊的沐李魂都要嚇飛了,看著滿身是血的阿一盡可能的想讓她冷靜下來,“她不是你的女兒嗎?你這是怎麽了?”


    “是怕段天門對我們不利嗎?”


    “不會的。”沐李覺得這一幕實在是揪心,尤其是小婉長得很像阿一,幾乎一眼就能看出她們兩個是母女,親人相殘的一幕深深刺激到了沐李這顆久缺母愛的心,讓他也跟著覺得心髒鈍痛起來。


    “殷念已經想好辦法了,她就算有誤解也沒關係,我們隻要暫且將她扣下,你與她細細說……”


    “沐李。”殷念沉著臉打斷他的話,“是你想錯了,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外人’殺死自己的親女兒。”


    她與阿一算得上是朋友。


    但比起家人,她就是個熟悉的‘外人’。


    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她尋了這麽多年的女兒,若是真的出現,在女兒與殷念之間,她會選擇誰。


    殷念往前走了一步,“阿一,這人不是你的女兒對嗎?”


    阿一動手的唯一原因,殷念能想通的原因,僅僅隻有這麽一個。


    阿一抽出了劍。


    小婉被連帶著摔在了地上。


    她整個人在砂石上重跳了一下,再次翻過身來時,那張僵硬死不瞑目的臉像是一層貼麵薄瓷脫落一樣,露出裏頭原本的臉。


    一張稱得上漂亮卻和阿一半點不像的臉。


    沐李眼珠子一凸,“冒牌貨?艸!這段天門的人是有病吧?這點誠意都沒有?”


    他焦急的看向殷念,“沒想到那邊的人這麽雞賊,派了個冒牌貨過來,實際上還是想要拿捏著阿一的女兒威脅我們是不是?”


    “不是!”


    堅定的否認。


    卻不是殷念說的,沐李轉頭看向說話的阿一,“什麽?”


    阿一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大汗淋漓,渾身濕透卻有種破碎後的虛無與輕鬆感。


    她貼著牆根緩緩坐下。


    突然咧嘴悲愴的笑起來,她笑的停不下來,明明聲音裏帶著陳舊發腐的痛意,眸中也空空如也沒有一滴眼淚,“不用找了,殷念姑娘,我好了。”


    人人都說阿一是瘋癲的,隻有在找女兒的時候會清醒許多。


    但其實誰都不知道,看著瘋瘋癲癲的時候,是她偶有清醒的時候,找女兒的時候才是真瘋了。


    她摸著已經斷氣了的小婉的臉,似乎在懷念方才那張假臉,“我的女兒,也該是這般大了,這麽多年過去,臉長開了定是生的與方才一樣。”


    “可惜。”


    阿一深深吸氣,“我女兒是再也迴不來了的。”


    殷念眼睫微微顫動了一瞬,這一刻也難免有些吃驚,想了想她還是聲音很輕道:“也未必就是被段天門的人殺了的,你女兒有種苗,他們應當會救,不出意外的話,該是還在段天門。”


    “這次沒能借機找到你女兒,還有下次機會。”


    阿一卻搖頭。


    “沒有機會了。”她抬起頭,用那雙空空蕩蕩的眼睛盯著殷念笑道,“殷念,謝謝你,陪著我這個瘋子找了這麽久。”


    “原來我從不曾真正清醒過,我騙我自己,也騙了你們。”


    “我女兒,早就死了。”


    “在那一天,就隨我一起死了。”


    殷念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全想起來了,在聽見小果說女兒要來了的那一刻,她有種飄在雲端的狂喜之感,她狂奔出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不真實的幸福。


    等見到小婉的那一刻。


    這種幸福感膨脹到了極致,可不真實也到達了鼎盛。


    她整個人像是被撕成了兩半。


    腦子被劈開撕裂般的痛苦,也將不願麵對現實魔瘋多年的她一把從自願陷入的泥潭中狠狠抓了出來。


    之前她還能欺騙自己,女兒還活著,隻是被帶走了。


    可當‘真的女兒’出現在自己麵前時,她再也不能欺騙自己,曾經一幕幕被她刻意遺忘的場景清楚的在越來越粗重的唿吸聲裏錐刺她的腦袋。


    那一天。


    她在昏迷過去之前,確實聽見了段天門的人斷斷續續說的話。


    “這孩子這麽小,種苗也小,衛道者的好苗子……可……帶迴段天門……遲了……走吧。”


    她驚恐於自己的孩子要被帶走,但內心卻明白,這或許才是孩子唯一的活路。


    可她被拖進墮神台後清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孩子並沒有被帶走。


    而是與她一樣,被吸進了墮神台中。


    其實那些人原本的話是:“這孩子這麽小,種苗也小,衛道者的好苗子,可惜已經死了,不然帶迴段天門好生培養也是一員得力戰將,是我們遲了,與這孩子沒有緣分,罷了,走吧。”


    她醒過來的時候,女兒身體都臭了,還有雪白的蟲子在她身上鑽來鑽去,她的肚子空了,被那些蟲子掏了個幹淨。


    她沒有被帶走。


    親眼看見那一幕的阿一瘋了。


    她甚至都沒顧得上收女兒的屍骨,人清醒了又瘋,瘋了又清醒,反反複複,最後不出幾日,旁邊她不敢再看一眼的屍身就已經變成了一堆沾著最後鮮紅血肉的皮骨。


    “我渾渾噩噩的活在墮神台,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我女兒沒死,隻是被人帶走了,我出去了便要去找她。”


    如果不是這樣自我催眠。


    她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可現在她不得不清醒,再也無法騙自己了,再不清醒過來,就有人要鳩占鵲巢,借用她女兒的名頭,將她與她的女兒都當成玩弄權術編織陰謀的棋子了。


    她為了女兒才瘋的。


    也為了女兒清醒過來。


    不知是該歎一聲可憐還是可敬。


    殷念萬萬沒想到,她當日看見的片段確實是不完整的,偏生不完整的那一部分,卻導致了大方向上的全體錯誤。


    她不知該對阿一說什麽。


    “你女兒的屍骨呢?”她問,“還在墮神台嗎?”


    阿一搖頭,手上出現了骨刺。


    這一次阿一拿出了自己全部的骨刺。


    二十四枚。


    殷念的眼睛慢慢瞪大,這是阿一非常珍惜的法器,甚至珍惜到時不時就能看見阿一在擦拭,殷念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豁然起身。


    阿一緊跟著道:“這就是我的女兒。”


    二十四枚骨刺。


    二十四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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