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揀選你們入鳶舍,自當有我的道理,這也?更是太?子的綢繆。你們有疑慮亦屬尋常,待你們完成了此一迴的任務後,自當會曉悟內情。”


    溫廷安的位置處於蘇子衿與阮淵陵之間,隱隱約約覺知到了劍拔弩張的氛圍,但她見阮淵陵容色格外平寂,甚至語調亦屬平和,蘇子衿打從入了鳶舍以來,話辭皆有針鋒相對之意,阮淵陵從未因此蘸染有慍色,足見其修養之好。


    隻聽阮淵陵繼續道:“自然,我方才在掌舍齋提到了,在執行任務之前,你們需上七日課,屆時有人會教授你們堪輿之術、讖緯之道、鷹眼之法、刑統之義、三國之語。明日卯時正刻上課,一般情狀之下,地點?皆在九齋,若地方有更換,我會遣齋長另行知會你們。”


    “此外,齋長暫定為沈雲升,新一任齋長,將於七日後,從五門科考頭籌者?選出,自那往後,全齋之人皆要聽命於齋長的統籌。每一門課都有科考,你們九人都需至少及格,若能抵達優秀的水準,自當最好,但若有扯後腿者?,全齋九人便將遭致懲罰,知否?”


    溫廷安發現,鳶舍的評考機製極為嚴苛與殘酷,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但阮淵陵奉行的是集體至上的守則,就?算有人學得再好、考得再好,成為了一齋之長,但九人之中若有拖後腿者?,集體便要連坐。


    此則意味著齋長之務,不能僅顧及一人,更要統籌全局,惠及每一人。


    “事情便講到這裏,若無疑竇,便散了罷。”阮淵陵收攏了案牘,眾人齊齊起身,朝他做了一個?長揖。


    沈雲升是九齋的代理齋長,對眾人道:“今晚迴去?好生歇息,明日木鐸聲起,你們卯時一刻在此會合。”


    溫廷安原本?想問明兒是什麽課,但想著沈雲升估摸著會說“待明日你自會知曉”雲雲,便是未再問了。


    她迴溯著阮淵陵方才的話辭,堪輿、讖緯、刑統、語言、鷹眼,堪輿關乎地理風水,讖緯關乎兇吉卦象,刑統關乎刑獄推鞫,鷹眼關乎追蹤格鬥,至於語言,應當教授他們習學金國、西?域之語。


    凡此想來,按太?子的意思,是欲讓他們同大金諜者?打交道無疑了。


    九齋攏共九人,分有三舍,溫廷安、呂祖遷、蘇子衿與楊淳同房,沈雲升、溫廷舜、魏耷、龐禮臣同房,崔元昭是全齋裏唯一的女?兒家,有獨立的一座精致別院,吃穿用度皆在裏頭,剩下八人,不僅吃住在一塊兒,入夜濯身時,也?是在同一座澡堂子裏,這是溫廷安最為頭痛欲裂的時刻。


    澡堂子裏有十個?隔間,八個?少年能同時入內淨身,但那隔間裏沒?有木門折門,隻有一圍垂簾,單薄如?紙,外人輕輕一揭簾,便能將隔間裏頭的景致窺探得一覽無餘,溫廷安抱緊了木桶,護住了藏在綢布下邊的襟圍裏衣胰子,適才想起呂氏的厲色囑告,在家千日好,在外半朝難,她現在真正經曆了一遭,果真是感同身受。


    溫廷安決意等七人洗濯好,再獨自一人入澡堂淨身,但她這般做法,落入旁人眼中倒有些奇怪,呂祖遷、楊淳將換洗的衣物?遞呈送至了浣衣坊,迴至監舍時,發現溫廷安仍穿著白晝時的衣物?,呂祖遷一麵褪下外袍,挑動燭扡,一麵隨口問道:“你怎的不去?澡堂子?”


    溫廷安不好作忸怩之態,隻得道:“我想等晚些時候再去?。”她沒?說想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再去?,免得惹人起疑。


    楊淳卻道:“廷安弟,那你要快些了,我聽學丞說,到了戍時一刻,澡堂子便不供應熱湯了,目下還不到兩?刻鍾,你要抓緊。”


    溫廷安一聽,鯉魚打挺似的抱桶而起,忙問:“你們從澡堂子裏出來時,裏端還有誰在?”


    楊淳道:“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出來時看到溫兄和沈齋長了,他們二人應當是淨身完了。”


    言下之意就?是說,蘇子衿、魏耷和龐禮臣都還在澡堂子裏。


    溫廷安:“……”這可如?何?是好?


    楊淳心有餘悸地道:“那個?魏耷是個?徹頭徹尾的武癡,身上赤條條的,淨身淨到一半,興頭來了,便直言要跟龐禮臣水中比武,也?不知是個?什麽特殊的癖好,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隔間的門簾,都快被兩?人當做軟劍來耍了,沒?幾個?完好無損的,估摸著現在比武還沒?比完。”


    溫廷安太?陽穴突突脹跳:“……那蘇兄呢?”


    楊淳道:“蘇兄嫌棄魏耷的刀髒了他的臉,淨身淨得非常精細,我們出來時,蘇兄才堪堪洗完了臉,看這情狀,身子還沒?淨到一半呢。”


    溫廷安一陣無語凝噎,心想這九齋遍地都是奇葩,她這澡能不能洗得成,仍是個?未知數。


    澡堂子估摸著去?不成,更不能去?尋崔元昭在院子裏借個?澡房。


    崔元昭一閨閣之家,留一個?外男在閨苑裏淨身,假令名聲傳了出去?,便不大好聽了。


    溫廷安端的是愁腸百結,她不能忍受不濯身便上榻就?寢,在九齋裏,每個?人的性格不同,棲住習慣不同,生活方式更是不盡相同,她隻能去?尊重並?包容,三舍苑的澡堂子又不隸屬於崇國公府,她不能隨隨便便將那三人趕出去?。


    溫廷安心中天人交戰,最終,淨身的渴盼,戰勝了去?澡堂子的恐懼,橫豎伸頭是一刀,縮脖子亦是一刀,她咬緊了牙關,驟然生出了一股壯士斷腕般的氣魄,抱緊木桶出了監舍,穿過台閣重院,朝著澡堂子走去?,原是以為裏頭有人,卻不想澡堂子陷入了濃墨重彩的漆色之中,儼似一隻浸裹於乳白霧色裏的蚌殼,上頭星河燦爛,一縷皎潔的月色投射於暈漉的地麵,須臾,一團暈濃月色裏,溫廷安見著了一個?人,穿著玄紋深色衣袍,深沉的衣色襯著一張矜冷儒雅的麵容,沉沉浮浮霧汽間,少年的眉目如?海般渺遠空曠。


    不知為何?,她的忐忑與心悸到了此處,反而減淡了幾分。


    溫廷舜似是覺知了溫廷安的困惑,淡聲說:“蘇子衿覺得魏耷龐禮臣二人,擾亂了澡堂的秩序,通報給沈雲升,沈雲升正在訓詁堂尋三人說話,一時半會兒迴不來。”


    溫廷舜說這番話時,一錯不錯看著溫廷安,她像是梁山泊的將士,一副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模樣,月色掩映著她的側顏,臉上的細小?絨毛清晰可見,他無意識抿著了唇角,複又撇開視線,背過身去?,道:“長兄請便罷。”


    溫廷安將信將疑,方才聽呂祖遷說三人還在澡堂子裏,眼下三人俱在訓詁堂,事情怎會生發得如?此之巧?


    她沒?來得及深想,想著淨身要緊,忙道了謝,抱緊木桶匆匆入了堂,揀了個?幹淨溫潔的隔間放水濯身,她將換洗的衣物?細細分成兩?類,一種是貼身的,諸如?底衣與襟圍,這種會暴露身份的衣物?,務必要自個?兒手?洗,一種是穿在外邊的,諸如?儒袍與裘衣,這種可交附於浣衣坊的嬤嬤來洗。


    澡堂子內沒?有點?燈燃燭,唯一的照明之物?便是天窗外的月色,空氣靜謐異常,隻聞沙沙沙的掬水聲,像極了春雀淺啄櫻枝的簌簌簌清音,溫廷舜立在去?澡堂子半丈開外的位置,本?欲替她守著澡堂子,避免有外人來,但今下,難免聽著了那清越水聲,仿佛點?點?滴滴淋在心頭。少年的眸色,不由黯了一黯,眼前掠過三兩?翠碧色的螢火,儼似那人玲瓏的曲線,他肩頸線條掠過一陣強烈的痙攣與繃緊,整個?人儼似被什麽東西?牢牢地釘在地麵,連唿吸也?漸漸然寂止,那掌心裏,如?曆經一場烈火,沒?來由滲出了一片虛膩。


    他捂著胸口,那平寂的心跳,前所未有跳得飛快,仿佛爆炸裂成煙火。


    溫廷安洗濯畢,一通神?清氣爽,出了澡堂子,發現溫廷舜竟是在遠處候著,涼薄的空氣裏,帶了一絲夜來香的甜膩氣息,溫廷安淡淡地凝了凝眉心,“二弟還有何?要事?”


    水汽澹澹,少女?的嗓音被溫水滌蕩得清亮湛明,攀升在虛空之中的氤氳暖香被月色照出了纖細的身姿,溫廷舜偏了偏身,並?未看向她,僅淡聲道:“出門時,母親打點?過,說是長兄怕山野精怪,夜間最好有人伴著,而這澡堂子背山而建,入夜時山野精怪頗多。今後長兄淨身時,我會在不遠處守著。”


    這番話講得密不透風,溫廷安竟是一時沒?覺察出什麽端倪。但她很快反應了過來,呂氏交代溫廷舜看護著她,山野精怪怕不是個?幌子,實際上是怕她濯身之時,有外人闖入裏間。


    溫廷舜言訖,便大步離卻,一絲一毫也?未駐留,仿佛是真真為了完成呂氏的交代,事了拂衣去?,不捎走半絲雲彩。


    溫廷安原是一顆心懸著,此際不由得舒下了一口氣,還好澡堂裏那三人都不見了,真真是個?巧合,還想著下迴怕是沒?這般幸運了,但溫廷舜方才說了,但凡她淨身時,他必會幫她在外邊守著,這又如?一根定海神?針,拄在了溫廷安的心尖。


    她把換洗的衣物?送去?了浣衣坊,便是迴到了監舍,行將拾掇書篋,看一會兒書,趕巧這時候,蘇子衿也?姍姍來遲,呂祖遷躺在榻子上,一臉莫名其妙地道:“蘇兄,怎的迴來得這般晚?溫廷安都比你快。”


    蘇子衿臉有些黯沉:“龐禮臣與魏耷二人將湯盆子打翻了,我說也?說不聽,便狀告到了沈齋長那兒,沈齋長尋我們說話,但他態度還是過於溫和了,龐禮臣與魏耷根本?不聽,囂張至極,沈齋長便說明日會同阮掌舍反饋。”


    溫廷安整飭書篋的動作一頓。


    不是因為蘇子衿所述之言,果真與溫廷舜所述得別無二致,而是她發現了書篋底下的一些話本?,還有一個?牙黎簽。


    大抵是溫廷舜替她拾掇書苑裏的行當時,放進去?的。


    這些話本?俱是他看過的,紙頁之上皆有翻動過的褶痕,估摸著是想讓她消遣的時候看。


    以及那一枚牙黎簽,用桐枝削鑿成的形態,上頭縈繞著芳菲的桐花清香,造相精湛,上邊並?無題詞,隻有銅琶鐵板的四字——『事事佑安』。


    第52章


    溫廷安躺在了床榻上, 月華如鎏銀般覆照入內,銀粉般的皎色墜入眸底,有些昏沉, 她伸出手攪動著月色, 腦海裏一直盤踞著溫廷舜送她舊書與牙黎簽的事, 想不?清楚這廝到?底是什麽用意。


    想當初,在崇國公府,她欲去書苑拾掇行當,他卻?替她拾掇完備, 明明他要著急趕她走,為何又不?聲不?響地,在書篋裏暗藏著她喜歡的東西?那些經少年翻動過的紙頁, 靜靜流動著熏染過的桐香, 在春寒的天時裏,無端讓她指尖肌膚滾燙。


    因是思緒繁雜, 她的身子翻來?覆去?,卻教睡在旁側的呂祖遷睡不著, 一片勻亭的沉寂裏,他半坐起身,問道:“想家了?”


    “還行。”溫廷安用氣聲道,她曉得床板聲吵, 遂不?再翻身動彈。


    想家是在所難免之事, 從?前的日子,端的是養尊處優,吃得是珍食細米, 睡得是羅漢床,又有檀紅瓷青悉心伺候左右, 過得是賽過神仙的生活。


    眼下來?了鳶舍,飯食粗了,床褥也壓根兒不?軟,且外,一切都要自力更生,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溫廷安一開始還不?算適應,好在前世有過群居生活的經驗,一切難題都能見招拆招,她很快便適應了。


    平心而論,她心底又是渴盼在三舍苑住宿的,這般一來?,溫府對她的掣肘變少了,她什麽事都能放開手腳去?做,這也不?是說溫青鬆、溫善晉與呂氏待她不?好的意思,恰恰相反,他們待她太?好了,她偏生覺得不?能一直待在溫府裏,時刻受人照拂。時局如此動蕩,家國內外交困,少年總要催迫朝前成長,她必須要走出去?。


    當然,眼下混在男舍裏棲住,總多少有些不?方便,諸如淨身,諸如洗濯襟圍,這些事兒都要隱秘進行,不?能為旁人所覺察。


    白?晝時折騰了許久,入夜時大家身體都乏了,如麵餅一般往床榻一攤,原以為能很快睡去?,精神卻?是出乎意料般的清醒,溫廷安感覺左鋪右鋪三人其?實?都沒?睡,大抵是沉默著不?言語罷了。


    是呂祖遷率先打破了沉默,“白?天的時候,阮掌舍說,未來?的齋長之位,將會從?五門學目裏科考最好的紙鳶裏選出,”言至此,話?鋒一轉,“你們誰想當齋長?”


    “寧為寒山客,不?披紫金衣。”蘇子衿率先冷聲道,這算是不?願為所謂的頭銜而折腰的意思了。


    呂祖遷接著看向楊淳:“楊兄,你想當齋長麽?”


    楊淳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說話?帶著一絲困意:“齋長要課業極好的人才能勝任,我是不?行的,也沒?這樣的能力。”


    此番,溫廷安殊覺呂祖遷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他在等著她開口?。溫廷安了解呂祖遷的脾性,他素來?勝負欲很重,她升舍試考了頭甲,把他擠到?了第二名的位置,報道那?日,呂祖遷稱譽她是厚積薄發,實?際上早將她視之勁敵,一直在暗中較勁,要將輸掉的顏麵給掙迴來?。


    呂祖遷疇昔在外舍時,便是司齋長一務,若是在鳶舍裏不?能繼任,約莫會顯得丟人。呂祖遷是不?欲讓任何人踩在自己頭上的,雖這樣說,但在升舍試前夕,呂祖遷又給她送了《策林》、《百道判》,說不?想讓她名落孫山,免得將來?同榻寂寥。


    大抵就是這般一個勝負心強又傲嬌的少年郎,溫廷安看出了端倪,止不?住地好笑,試問道:“你是想當齋長罷?”


    呂祖遷轉過頭去?,人稍稍一怔,月華如水,靜影沉璧,燭火微煙薄薄地遊弋在窗欞上,緩緩照在了溫廷安的臉上,明眸沉寂如磐,姿影嫻靜如瓷,呂祖遷被戳中了心事,有些別?扭,袖裾之下的手微微蜷起,良久,才用斬釘截鐵的口?吻道:“是,我想成為齋長,你想當麽?”


    溫廷安雙掌作枕褥,墊在了腦袋下端,“沒?那?樣的興致,我不?會同你競爭的。”


    在原書的劇情裏,九齋的齋長之位一直是由沈雲升擔任,讓她與原書男主爭這樣一個位置,那?就沒?太?大的意義,溫廷安誌不?在於此。


    她聽到?了呂祖遷舒下了一口?氣的聲音,她遂瞥了他一眼:“你要成為齋長,其?實?不?是你想,而是因為呂博士,是嗎?”


    呂祖遷陷入了沉默,許是溫廷安一直沒?有攻擊性,亦或者是氛圍很是寬鬆,片晌,他低聲道:“所有人都知?曉我是呂黿的嫡子,父親是十六前的進士科狀元郎,名列一甲,治學有道,滿腹經綸,曾做過先帝的經筵官,從?幼時起我就知?曉,我絕不?能敗,做任何事都要激流勇進,奪得頭籌,不?能遜色於任何人,否則,便是教人看不?起。”


    蘇子衿坐起身,凝聲道:“你父親又非聖人,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你父親既然不?能做人無完人的聖人,也不?能挾求你做到?盡善盡美。”


    蘇子衿是資政殿大學士蘇複的嫡次子,他上頭還有個在地方做太?史令的長兄,家中的重任其?實?都落在長兄身上,長兄替蘇子衿撐起了一條康莊大道,蘇子衿並不?曉得內情,自當不?理解呂祖遷的難處。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人與人之間悲喜有時並不?相通。


    話?題又迴到?做齋長上麵,呂祖遷其?實?還是有些不?放心,悄然問溫廷安:“話?說迴來?,你為何不?想當齋長?”


    “為什麽要當?”溫廷安匪夷所思,下意識反問道,沒?料到?呂祖遷會這般問。


    “一來?,因為你是升舍試的魁首,課績好,二來?——”呂祖遷斟酌了下用詞,“阮掌舍是你父親的得意門生,阮掌舍照拂你,是份內之務。”


    溫廷安聽明白?呂祖遷的意思了,放在前世的語境裏,大意是說,她乃係成績好的尖子生,又與老師有不?淺的親戚關係,若有什麽機會,老師會優先舉薦她。


    溫廷安思忖了一會兒,尋個較為公正的理由道:“九齋裏有我的親人,也有我的友朋,難免有所掣肘,而齋長需要做到?公私分明、一視同仁,若是在任務之中,親人與友朋都是出了事,我難免有所偏袒,致使下了不?夠公正的判斷。就拿今夜澡堂鬥武一事來?說,若我是齋長,需評判龐兄與魏兄孰是孰非,因我與龐兄關係好,我可?能會認為龐兄是絕對正確的,就將責咎全歸於魏兄。”


    溫廷安看向呂祖遷道:“故此,現在阮掌舍讓沈兄代行齋長之職,是有些道理在的,因為沈兄待誰都是疏離有禮,不?會偏袒任何一人。”


    蘇子衿點點頭,道:“你說得在理,沈兄待每一人,確乎是一視同仁,但他與魏耷相處久了,魏耷這人根本不?懼沈兄的威懾,沈兄所述的話?,落在魏耷身上,就跟隔靴搔癢無異。”


    提及了魏耷,蘇子衿口?吻略顯懨嫌,甚至有一種輕看的意味攢在裏頭。


    確信了溫廷安不?會同自己競爭,呂祖遷這才問道:“你跟龐禮臣相熟,你覺得他會不?會也有當齋長的念頭?”


    “他啊,”溫廷安忖了忖,想起龐禮臣與鍾瑾在校場比射箭的一幕,遂道,“龐兄是武院上舍出身,估摸著也是個爭強好勝的,應當也有當齋長的心念。”


    此話?一落,全舍的氛圍凝重了一瞬,楊淳審慎道:“龐兄是龐家的四少爺,擁護的是媵王殿下,立場與太?子相悖逆,加之龐兄行事隨心,幫親不?幫理,入舍頭日,便與魏兄生出嫌隙,若他成為了齋長,往後怕是不?得安寧。”


    溫廷安看了楊淳一眼,楊淳臉上是有些懼意的,他曾遭鍾瑾欺侮,龐禮臣救過他一命,但後來?,楊淳在文庫尋她請教新律問題,龐禮臣將楊淳當場趕了走。楊淳這才姍姍知?曉,龐禮臣是看在溫廷安的麵子上,才救了他一命,在龐禮臣心目中,仗義重於公理,但齋長日後是要顧全全局之人,又是豈能隻憑仗義行事?


    溫廷安亦是覺得龐禮臣當齋長不?可?,但按她對他的了解,這廂好勝心強,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呂祖遷胸有成竹地道:“我在外舍當了一年齋長,怎麽著也比龐兄要強些。”


    溫廷安不?置可?否,與呂祖遷、蘇子衿和楊淳敘了一番話?,腦海裏那?一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念頭,倒是擱淺了不?少。


    她嚴嚴實?實?地蓋好衾被,臨近的窗欞被風關上了一扇,溫靜的光影裏,她闔上了眼眸,不?知?為何,想起了溫廷舜所說的山野精怪。


    澡堂子背山而建,卻?從?未生發有夜獸傷人之事,也不?知?為何溫廷舜會信了此事,在影影綽綽的夢裏,她穿過了一片淋漓稠熱的水汽,滿野的桐花,如從?天而降的熱雨般,瓢潑地落在袖裾處,像是掬滿了盛大絢爛的春意。


    她沒?發現地是,外頭一枚桐瓣如箭簇般,撞在了另一扇窗扃處,伴隨著吱呀一聲,窗格緩緩地闔上了,將春夜濕冷的風,盡數攔在了外頭。


    翌晨卯正牌分,一陣央央木鐸聲起,踏著初春的淅瀝辰光,意味著新生活開始了,九齋院內,九人盡數落座。


    空氣裏彌漫著好聞的蘇和香,明明仍舊身處於三舍苑,周遭的人亦是與自己相識,溫廷安卻?是深覺她的生活生發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將要學的東西?,與以往已有不?同,她的身份從?一位應考的生員,成為了鳶舍裏一位紙鳶,效忠於東宮。


    阮淵陵因是掌舍,每日提早候著,受禮過後,給眾人做半刻鍾的早課,先是說了一下昨夜澡堂武鬥的事,他沒?問兩人孰是孰非,隻道:“既然是你們二人生出的事端,合該領罰,那?便承包文庫一二樓的灑掃之務,罰掃七日,今後若再生事,則會重懲不?怠。”


    男人的嗓音溫和玉潤,語氣極為平和,卻?予人石破天驚的震懾力,魏耷與龐禮臣不?敢造次,齊齊垂首不?語。


    茲事翻篇,接著,阮淵陵主要是對眾人說今日要上哪些學目,上課時要注意些什麽規矩。


    就拿今日來?說,主要上三門學目,依次是三國之語、鷹眼之術、刑統之義,第一門課與第三門課是在本齋裏上,第二門課的上課之處另行通知?。溫廷安能猜著最後一門課是阮淵陵講學,至於前兩門學目,塾師何人,她有些拿捏不?準。


    上三國之語這門課前,阮淵陵目光掠向眾人,淡聲道:“在座諸位,可?有想做齋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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