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謝家


    正院的靜室裏,謝家父子二人在對弈,屋裏伺候的人都退了出來。


    謝明堂和謝湛對坐,一人執白子,一人墊黑子。整個靜室裏,除了落子聲,再無其他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謝明堂將一枚白子落下後,問對麵玉樹臨風的大兒子,“你怎麽看今天早朝的事?”


    謝湛執著一枚黑子看著棋盤的三個適合落子的位子,不語,他眼睛看著棋盤,像是被什麽困擾著。


    謝明堂也不催促,耐心等待著。


    謝湛腦海中所有的畫麵最終定格於那天呂頌梨一巴掌甩在趙府的傳話管事臉上那一幕,他也終於決定好了落子的位子了。他落子時還有有點不確定,但當棋子離棋盤越近,他落子的力道也變得越來越堅定。


    子落定,謝湛道,“趙家是順風順水太久了,過於輕視敵人。”


    謝明堂點了點頭,確實,以前呂德勝這個大噴子懟天懟地懟空氣,就是沒動過趙家一係的人,當然,也沒動過謝家的人。這是趙文寬第一次直麵呂德勝的攻擊,可謂慘敗。


    “趙家輕敵是一方麵,但呂德勝這個人是不是太危險了?”


    按理說,姻親實力越強,他們會越高興,而不是擔憂。謝明堂這話實際卻是在試探,也是在擔憂有一天呂家站到了謝家的對立麵時,麵對如此不可控的人謝家該如何應對。正所謂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以往,麵對自己父親類似的問題,謝湛通常都是沉默不語的。因為他覺得沒有討論的必要。因為呂頌梨原先的性子,呂家願意退親的可能性很低。既如此,呂家會是他的嶽家,他不會讓呂家和謝家有倒戈相向的可能。


    麵對大兒子的沉默,謝明堂已然習慣了。他那老父親在離世前的後麵幾年常和他說,謝湛這個大孫子在他所有的子孫裏是最像他的一個。擁有很多優質的品質,見微知著,心思縝密,謀定而後動,實乃謝家麒麟兒矣。如今的他,博覽群書、學富五車,入閣拜相,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謝家有謝湛在,至少三代以內無憂矣。這話不止在他跟前說過,謝家如今主事的幾位族老也都聽說過。因為這句話,家族對謝湛的培養是不遺餘力的。


    這麽好的一個人,卻有那樣一門親事,族裏不少人對此是不滿意的。但礙於這門親事是他爹定下的,才沒說什麽。


    作為家族的主事人之一,謝明堂知道的更多,對這門親事更不滿。兒子如此優秀,他希望將來兒子也能生一個優秀的嫡子。他知道當年父親給兒子定下呂家這門親事也有迫不得已的因素,未必真心滿意呂家。


    其實他們謝家有的是法子逼迫呂家主動退親。但大兒子謝湛在察覺這一點後,一再阻攔並告誡他,讓他約束族人,不要對呂家出手。說呂德勝這人靈敏得很。雁過留痕,隻要動過手,難保不會被人查到。這些話他都聽進去了,這些年也是這麽做的。


    如今趙家橫插一杠子進來,倒讓他們謝家有了另外的選擇,並且無損名聲。趙家找來的時候,他都意動了,唯獨兒子仍是一副無法撼動的模樣。


    就在謝明堂以為這次又像以往那樣不可能等到兒子開口時,謝湛說話了,“父親不必過於憂慮,呂德勝說白了也就是聖上手中的一把刀而已。呂德勝這次彈劾之所以效果那麽好,顯然是聖上對他們趙家早有不滿,不過是聖上借著呂德勝的手順勢而為罷了。”


    兒子態度的鬆動或者說轉變讓謝明堂大喜,他心時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但隨即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憂慮,“呂德勝這把刀也太鋒利了點,烈火燎人啊。”


    他不得不憂慮這點啊,呂德勝就如一把烈火,而且很不可控,他擔心終有一日,這把火會燒到謝家身上來。他們謝家比起趙家來,屁股估計也幹淨不到哪去,如果呂德勝調轉槍頭對準了謝家,那可真是災難。


    謝湛搖搖頭,說道,“呂德勝不足為懼,呂家就是那無根的浮萍,看著聲勢浩大,但隻是在特定的位子發揮出了超乎尋常的作用而已。實則除去他並不難。”


    謝明堂追問,“怎麽說?用什麽法子?”


    謝湛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捧殺!”


    “仔細說說。”謝明堂示意他繼續。剛才兒子自己不是也說了嗎?呂德勝就是皇上手中的刀,如今他們要廢了他的刀,皇上能樂意?


    看他爹這樣,謝湛眉頭微擰,看來呂德勝真的給他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這樣可不行。


    “爹,你們分析過呂德勝如此得勢的原因嗎?針對原因入手,要除掉他並不難。”


    “呂德勝得勢就在於他那張嘴!”謝明堂口氣不屑,內心卻不得不承認,呂德勝在彈劾人方麵是有兩把刷子的。


    “那也隻是他這把刀鋒利,好用。這些都隻是表麵的原因。另一個原因,是皇上需要一把刀,隻忠於自己的刀。”


    謝明堂知道兒子說的是對的,如果皇上不需要,那就算這刀再鋒利,皇上也不會用的。


    “爹,朝堂上恨呂德勝的人很多吧?”


    “多,即便不恨他也不喜他,如果不是皇上護著他,他在朝堂上難有立錐之地。”


    “那些人應該沒少在皇上麵前貶低他打壓他吧?但不管那些人怎麽說,皇上一直護著他對嗎?”


    “太對了!”


    謝湛指出,“所以,他們想對付呂德勝,方向一開始就錯了。”


    人都有逆反心理,朝堂上那麽多官員總想動呂德勝,對皇上來說,朕的人,你們越反對,朕就越要護著,朕就不信朕還護不住一個臣子。


    如果呂頌梨在此,也會讚同他的觀點,她爹和皇帝目前的情況就是,朝臣給予他們的外力越強,他們就越抱團抵抗。


    “方向錯了?”


    “現在的呂德勝他與皇上是一體的,你們對付他,就是在對付皇上。”


    謝明堂聽得眉心舒展,“兒子,我有點明白了。”他此時恍然大悟,難怪他們對付呂德勝的時候會感覺到頭疼。


    “所以,對付呂德勝的第一步是將他和皇上剝離開來,要去了他身為‘刀’的特性,第二是不能罔顧皇上的需求,不能讓皇上無刀可用。等皇上適應了新‘刀’,再對付呂德勝就易如反掌。”謝湛輕輕地落下最後一子,然後結束這盤棋。


    “好計謀!”謝明堂撫掌驚歎。


    他沒想到困擾他多時的難題,竟被大兒子三言兩語就解決了。看著坐在自己對麵性子沉穩手段犀利的大兒子,他心裏不由得生出滿滿的驕傲來,不愧是他寄以厚望的大兒子。


    如果呂頌梨和謝湛此刻聽到對方與各自父親的談話,一定會大吃一驚,並相互防備的。


    他們對呂禦史的分析同樣的入木三分,對付他的手段也是大同小異,幾乎是對著他的七寸在打,呂頌梨直接簡化成了具體的步驟,謝湛則是本著指點引導之意,給他爹講得更深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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