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城


    藍炳榮在看鋪子,但他整個人懶洋洋的,心情不蠻好。


    他這狀態,從昨天參加呂德勝呂大人的鴻門宴迴來後,就一直這樣了。


    藍炳榮是侯城的小地主,家有良田幾十頃,手上還有不少的鋪子房子。在侯城的富人圈裏,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前一日,新任侯城縣令呂德勝呂大人宴請侯城的富戶地主。


    他們收到帖子的時候,心裏就有數了。


    去之前,他家夫人耳提麵命,讓他隨大流。


    他自己也是打好主意,別人捐多少,他就捐多少,決不出差錯。


    奈何呂大人口才太好了,太會忽悠人了,不愧他禦史出身的跟腳。然後他出差錯了。


    那天,呂大人的開場白是侯城艱難,民生多艱。


    他們這些富戶地主一聽就懂,呂大人想找他們化緣唄。


    呂大人並沒有強製他們必須捐多少。他給了兩個選擇,要麽他們看著給點,要麽就借錢給侯城縣衙。


    後者,呂大人說他可以代表侯城立字據,利息也會給,但這利息就是有點少。


    至於借錢的用處,呂大人大概說了一下,會用在建設侯城上麵。


    之後就隨他們選擇了。


    其他人戒備心重,都當呂大人和他們說的話是王八念經,不聽不聽的。


    到點,給了個兩三千兩的小肉包子就走了。


    隻有他,覺得呂大人的話非常有道理,對侯城的發展和規劃也很清晰,傻唿唿地借出了兩萬兩,換迴一張蓋著侯城縣令大戳的借據。


    藍炳榮從縣衙出來的時候,死對頭耿圓得知他掏了兩萬兩,還罵他傻子。


    藍炳榮拿著兩萬兩的借據迴到家,妻子雖然沒說什麽,但卻對著他一直歎氣。


    他直接難受了一整晚,一整晚都在翻來覆去,睡不著啊。


    妻子也被他弄得睡不著,最後妻子對他說,算了,這筆錢就當感念呂大人為侯城做出的貢獻了。


    身為侯城為數不多的地主和富戶,說實話,他們一家對呂大人是很感激的。


    如果沒有他力挽狂瀾和鮮卑王庭談判,戰爭一起,他們肯定損失慘重。


    侯城很有可能抵擋不住鮮卑這波攻擊,畢竟去歲冬天那場仗剛結束不久,對侯城的損耗是非常大的。侯城這一小破縣,是經不住一年兩場戰役的。


    他們要提前跑路,這田地房屋鋪子是帶不走的,隻能帶走一部分浮財,可不就是損失慘重麽?


    雖然被安慰了,但想到那借出去的兩萬兩,藍炳榮還是很心痛,也就更提不起勁來了。


    就在這時,死對頭耿圓搖著扇子,腆著圓圓的肚子進來了,“藍炳榮,你是怎麽想的?怎麽能做出借兩萬兩銀子出去給官府這樣的傻事來?”


    “你要是錢多得沒處花,借給我呀。我雖然不會給你利息,但好歹會把本錢還你。”


    藍炳榮不想搭理他。


    耿圓繼續說,“你好歹也活了幾十年,不會都活到狗肚子去了吧?呂縣令這迴的宴席擺明了要化緣,說是借,到最後還不上,你還能追著呂大人追著縣衙要嗎?”


    總之都是肉包子打狗,兩個選擇,其實就是肉包子大小的區別而已。能給小的,誰願意給大的啊?


    耿圓很不理解。


    “你那麽聰明,知道是肉包子打狗,你還捐了三千兩?”藍炳榮反問他。


    一噎,他倒是想不給,但是他真能不給嗎?


    其實昨天他們都知道,他們去了,就不能一毛不拔。呂德勝的難纏,他們都有所耳聞。聽說長安城的貴人們,宴飲的時候,若是落下呂家的女眷不請,呂大人都會不依不饒地參她們的男人。


    他絕對沒有鄭橋好打發。


    他們所有被宴請的人,去之前都已經在心裏掂量著該捐多少了,就連他那麽摳門的人,這迴都變大方了一次,捐了三千兩。捐完後,他覺得自己得三四天睡不著覺。


    但一想到眼前這個傻子借了兩萬兩,他又覺得自己行了。


    就在這時,店小二衝了進來,“東家,好消息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


    “咱們縣令大人升任郡守了!”


    聞言,藍炳榮和耿圓異口同聲地道,“什麽?”


    店小二又重複了一遍。


    藍炳榮跌跌撞撞跑進後院找他夫人去了,“夫人,夫人!”


    等見到他夫人,他立即分享了這一好消息,“夫人,欽差來宣旨,呂大人因功被提拔為咱們遼東郡的郡守了!”


    花這筆錢,和郡守大人搭上關係,值,太值了!


    現在死對頭耿圓肯定捶胸頓足,悔得腸子都青了,哈哈哈——


    妻子稀奇地聽著,沒想到傻人有傻福。


    隨即她想到什麽,說道,“你說,呂大人升官了,是不是要離開侯城,遷往郡守府居住了?”


    真的舊的心病剛去,又添新的擔心。


    藍炳榮去了後麵,徒留耿圓在外麵,他再次和店小二確認,“是真的?”


    “耿東家,是真的,縣衙都在放爆竹了,還往外撒喜錢。”


    耿圓朝後院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傻人有傻福,走了。


    呂德勝升任郡守的消息傳開後,侯城的老百姓是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他這樣一個好官升官了,擔心的是他是不是要去郡守府了?


    他去了郡守府,侯城是不是又和以前一樣了?


    一時間,老百姓心裏惶惶然,非常沒有安全感。


    呂頌梨他們的人一直在留意侯城的輿論,聽到老百姓們的擔心,她和她爹就著這個問題商量了一下,決定為了遼東郡的安穩,不遷府了。


    決定一下,他們下午就行動,安排人給侯城縣衙換匾額。


    他們的人動作挺大的,又是打掃,又是搬梯子,又是抬匾額的,引來了周圍的老百姓們的觀望。


    “這是在幹什麽?”


    “換匾額吧?”


    “為什麽要換啊?”


    隨著民眾的議論聲,幹活的人將侯城縣衙的匾額摘了下來,直接換了一塊新的上去,新匾額用紅綢布蓋著,看不清上麵題的字。


    就在這人聲鼎沸之時,呂德勝出來了。


    “是呂大人嗎?”


    “是的,是呂大人出來了。”


    呂德勝出來後,朝民眾張開手,往下壓了壓,“各位父老鄉親們,大家先靜一靜。”


    隨著他的話音響起,大家都自發收聲,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他今天穿的是常服,加上滿麵笑容,初次見他的老百姓都覺得他很親切。


    “想必大家都知道本官就是呂德勝了,本官也知道最近大家都在擔心吾從縣令升任郡守後,會不會離開侯城,前往襄平郡守府。”


    聽到這話,幾乎在場的所有老百姓都在心裏默默地道,是啊,這是他們現在最擔心的事。


    “本官現在就告訴大家,本官決定不遷府,以後這裏就是郡守府了!”呂德勝說完時,手上抓著垂吊


    新的匾額上麵寫著‘郡守府’三個字乍然而現。


    老百姓們這才反應過來,呂大人說的竟然是真的,現在連侯城縣衙牌匾都換了,換成了郡守府!


    呂德勝說完,朝眾人點了點頭,就迴去了。


    有老百姓反應過來,呂大人隻是出來說了兩句話就迴去了,但說的事都是他們最為關心的。


    “呂大人真的是意簡言賅。”有事說事,不打那麽多官腔。


    “呂大人很忙的。”


    人群外不遠處,耿圓嘀咕,這藍炳榮,運道是真的好。


    他們那天去赴宴,給了小包子的富戶和地主們,這會心裏對藍炳榮真的是羨慕嫉妒恨。


    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這藍炳榮怕是給呂大人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以後官府有什麽好事,不得想著他啊?


    新匾額下,老百姓駐足了很久,覺得好安心之餘,又覺得侯城縣衙作為郡守府,不夠氣派。


    剛才人群中有去過襄平的,見識過郡守府的人,和大家夥說起過郡守府的氣派,再看看他們的小破縣衙,太委屈他們呂大人了。


    老百姓們離開之後,底下的人和呂頌梨匯報了老百姓們大致的輿論方向,而這個方向正是她安排人加以引導的。


    呂頌梨很清楚,輿論的高地,他們自己不占領,就會被別人占領。


    接下來,隨著她爹不遷府的決定一下,並且發酵輻射開來,侯城乃至整個遼東郡的民心再次穩定。


    這些,都是她在意料之中。


    她和她爹的這個決定,有那種‘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的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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