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一死,算不上多大的衝擊,畢竟太子病了多年,能耗到今日已經足夠令人驚訝。


    “若非一直有宣王護佑,那年就該死了吧。”


    “且慢,如今魏王死在益州,太子亦病死,宣王亦從封地迴到了京中……”


    大臣們私底下議論兩句,這才漸漸覺得京中恐怕要有變故。


    而那些個腦子伶俐,又有野心的,已然在商量這太子之位,將來會落入誰手了。


    “還有得選嗎?年輕力強的皇子之中,唯有宣王了!”


    “也不一定,這不是還有七皇子嗎?”


    “七皇子尚年幼……”


    “年幼有時才是好事啊。”


    一時間,群臣的心思都活泛了起來。


    而好死不死,賀鬆寧前腳才接下了去宣州治雪災的聖旨。


    太子這一死,對旁人來說是更改門庭的際遇。


    於賀鬆寧來說,那豈止是一根刺,那簡直是一柄刀,直直捅入了他的胸口。


    待到朝會後,他並沒有立即離宮。


    如今骨蒸病全消,梁德帝便又允了他自由出入。


    大抵也算殊榮吧。


    賀鬆寧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徑直朝薛清茵如今的住處走去。


    薛清茵當然不住在四公主那裏,四公主隻是個名頭。


    她在蓬萊殿。


    蓬萊殿緊挨著紫宸殿,紫宸殿為日常議事之所,緊挨著又是皇帝的寢殿。


    別殿與主殿如此圍作一圈兒,算是牢牢將薛清茵圈在了這裏。


    賀鬆寧一邊往裏走去,一邊都禁不住想,皇帝對待薛清茵的喜愛,實在有些超乎人的預想。


    “薛公子。”宮人走上前來攔住了他。


    賀鬆寧問:“是清茵不肯見我?”


    宮人猶豫了下,道:“陛下在其中。”


    賀鬆寧愣了下,若非他之前將皇帝看得分明,也知道他對宣王生母確是一往情深,否則不會對宣王養虎為患至今……他都要懷疑,皇帝是不是對薛清茵有什麽別的念頭了。


    “那我便在外等候。”賀鬆寧道。


    而這廂殿門之內。


    薛清茵才坐起身,梁德帝隨手往她腰後塞了個枕頭,道:“這樣便能舒服些。”


    薛清茵抵著枕頭,抬頭道:“陛下連這也知曉?”


    梁德帝沉默片刻,道:“朕照顧過宣王的母親。”


    薛清茵一下不接話了。


    梁德帝也知道這話她不好接,便轉聲說起太子身死的事。


    “哦,這就死了?”薛清茵撇嘴。


    “你聽聽,你這是什麽口氣?那到底是太子。叫旁人聽去了,成什麽樣子?”梁德帝罵她。


    薛清茵道:“我不喜歡他,宮中有誰喜歡他嗎?他眼下死得正好,陛下不這樣認為嗎?”


    薛清茵歎道:“若人人都能直率些,在這世上豈不是更容易過活?”


    梁德帝這下沒有罵她,隻是又沉默了下,方才道:“朕手中握有生殺大權,握有主宰江山的權力,便不能再擁有直言的權利。”


    “別人不會因為你坦率而覺得你真誠,隻會覺得你好拿捏。”


    “就連書中都要寫: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而為君之道,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君;虛靜無事,以暗見疵。”


    梁德帝話音一轉,問:“宣王待你,能做到坦率嗎?”


    薛清茵故意停頓了下,似是在迴想。


    然後她說:“我不知道。”


    梁德帝笑了笑:“身在其中,諸事不由自己。但朕可以允你在朕跟前如此坦率。”


    這也正是她身上招人喜歡的一點。


    她不遮掩自己的欲望和喜惡,不會故意賣弄婉轉去博得想要的東西。


    何況,她要的又不多。


    薛清茵沒有順著梁德帝的話往下說,隻問:“陛下來探望我,就為告知我太子身死之事嗎?”


    梁德帝慢慢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太子死的前一晚,宣王去見過他。”


    “那又如何?”


    “不為宣王辯解?”


    “我說了什麽話,當真能改變陛下的心思嗎?陛下信他,便是信他。不信他,我說一萬句也無用。”


    “你真是……”


    “越來越無趣了?”


    梁德帝搖了搖頭,開門見山地問:“此次迴京,你們從益州帶了多少兵將?”


    薛清茵訝異道:“當時奏報京中的文書中,寫得很是分明啊,便依製隻率親衛兩百人……”


    “清茵,你知道朕在問什麽。若隻是紙麵上的幾個字,朕又何須問你?”


    “那陛下更不該問我了,前頭陛下不是才說。為君之道,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君;虛靜無事,以暗見疵。……若宣王有大抱負,又豈會被我看穿他的心思和謀劃呢?”


    梁德帝笑了:“拿朕的話來堵朕是吧?”


    薛清茵歎了口氣:“我也隻是……不大清楚,旁人愛我有幾何,我所見又是否是真實罷了。”


    梁德帝似有共情,便沒再問這個問題。


    他道:“朕不知宣王準備了什麽,益州太遠了……”他輕歎一口氣:“當初朕真不該允許你們去益州。”


    “但益州要抵禦外敵,養軍又要花許多銀子,而喬騰在益州經營多年必然不甘讓權,此地山匪也多……陛下不正是想著這些,才點了頭的嗎?”薛清茵懶洋洋地反問。


    “你果然什麽都看得清楚明白。”梁德帝臉上沒有一點意外之色。


    他頓了下,道:“看來宣王心中也明白。”


    “但宣王怎麽想就不好說了。”


    “嗯?”


    “明白是一迴事,心頭所想又是另一迴事。就好比一個人義無反顧地愛上另一個人,哪怕另一個人並不肯迴頭看他,他也不會因此改變心頭的愛意。”薛清茵打了個對梁德帝來說,非常好懂的比喻。


    梁德帝目光一閃:“你的意思是,宣王縱使明白,但心中仍然愛重朕這個父親?”


    薛清茵對他說:“不知道,我隨口說說的。”


    梁德帝失笑:“你看你,說了不會為宣王說話,怎麽到頭來還是憋不住?”


    薛清茵拉著臉,沒開口。


    她心道,我真要對宣王那麽無情,一句都不過問,你心頭沒準兒還覺得我這個人過分絕情不能留呢。


    梁德帝抬手自己為自己倒了杯茶,道:“太子這半年來一直在吐血……”


    薛清茵想了下,哦,是哦,好像打從她新婚去見了太子,太子就開始了他的吐血之路。


    “能熬到今日已是不易。”梁德帝道。


    這話便是說明不會在其中做文章和宣王扯上關係了。


    薛清茵這下可以肯定了。


    她那番話的確起了作用……比起宣王,梁德帝現在更想看清楚賀鬆寧是人是鬼。


    如果由賀鬆寧操縱一切,借刀殺人,最終登得帝位……對梁德帝這樣控製欲強的皇帝來說,那簡直是奇恥大辱!


    “時辰也不早了,該傳膳了。”梁德帝說著停頓了下,道:“來人,傳董賢妃、七皇子陪侍左右。”


    薛清茵有點驚訝。


    傳他們來這裏?


    梁德帝看著薛清茵,反問道:“你曾幫過董賢妃不是嗎?七皇子對你印象也極好。”


    薛清茵一怔。這是……試探我?


    不,不對。


    皇帝這幾日的態度,已經是和她攤了牌了。他沒必要再試探她。


    薛清茵驟然間反應過來……


    這不會是……


    在為她鞏固和董賢妃與七皇子之間的關係吧?


    皇帝屬意的還真是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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