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之中,布置得自然是富麗堂皇,舒適又溫暖。


    薛清茵沐浴更衣,便鑽進了被窩。


    迴到京城,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群狼環伺。


    大抵是因為如今還沒真正撕破臉……


    哎,睡覺!


    另一廂。


    殿內的燈點了許久,宮人進門來正要俯首滅燈。


    “別動。”床上的人一下坐了起來。


    驚了宮人一跳:“公主殿下……還、還不睡嗎?”


    “我……睡不著。”


    宮人安撫她道:“那勞什子骨蒸病已經過去了,殿下不必再憂心了。”


    “我知道。”


    “那殿下為何難以安眠?”宮人驚訝。


    她記得公主已經很久不曾做噩夢難以入睡了……


    四公主攏著單薄的外衣,呆呆坐在床頭,沒有應答。


    她隻是……因有故人來。


    她想見,而又不能見,輾轉難眠。


    “殿下睡吧,有什麽惦記的事,咱明個兒再去處置。”宮人又勸道。


    四公主自打脫離了婉嬪之後,在宮中的地位愈見漲高,她改了些性情,身邊的宮人也都漸漸待她真心實意了。


    她現在也是有幾個心腹的人了。


    聽這宮人這樣真切地勸她,四公主迴過神,一下精神許多道:“你說得對。”


    她應該早些睡下。


    睡一覺起來,想必明日便能見著麵了。


    宣王攜她迴京,皇帝總應該擺上一桌家宴吧……到時候,她便自然而然能見上了。


    四公主飛快地躺了迴去。


    “滅燈。”她道。


    動作之快,令宮人都錯愕不及。


    這就……勸好啦?


    那廂宣王緩緩起身,準備跟著宮人去見皇帝。


    薛清茵卻一下驚醒過來,揪住了他的袖子:“去哪裏?”她嗓音嘶啞地問道。


    宣王迴頭看她。


    見她睡得迷迷糊糊,但還是強撐起眼皮,模樣實在可憐又可愛。


    他抬手蓋住她的眼,道:“去去就來。”


    薛清茵勉強打起點精神:“去見皇帝嗎?”


    “嗯。”


    “不帶我去?”


    “茵茵歇息。”


    “他……不會欺負你吧?”


    宣王看著她。


    她已見識了他的城府,卻還說出這般的話。


    是不願他吃半點委屈嗎?


    薛清茵嘟噥道:“我噎人比你厲害多了,我若去,隻管說兩三句話,就叫他心裏難受得緊。”


    宣王攬住她:“嗯,那我抱你過去。”


    薛清茵覺得這不錯,當即又閉上眼安心睡過去了。


    片刻後。


    梁德帝:“朕隻召見了你。”


    宣王平靜道:“茵茵離不得兒臣。”


    梁德帝:“……”


    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沒有身孕時,都嬌氣得要命。何況是如今這副模樣。


    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梁德帝問了益州的情況,問了孟族,又關心了宣王夫妻。隨後才道:“太子應當在等你。”


    說完,梁德帝便觀察起了宣王的反應。


    宣王道:“兒臣去東宮探望一二。”


    “去吧。”


    宣王起身,又去抱薛清茵。


    薛清茵旁邊放著爐子,暖意融融下,她睡得更熟了。


    梁德帝見到宣王的動作,實在忍不住道:“你還帶她去?”


    宣王直視梁德帝的雙眼,道:“嗯。茵茵醒來若見我沒帶她,要生氣。她如今沾不得氣。”


    那一刹間,梁德帝覺得宣王好似也在觀察他的反應。


    殿內氣氛沉寂,有種漠然無言的交鋒。


    梁德帝眼底湧現了一些看不分明的情緒,他一笑,打破了沉寂:“朕這是等了個祖宗迴來啊。”


    宣王嘴角牽動,似是也露出了點笑容。


    爾後他才抱著薛清茵出去了。


    東宮此時已經歇下,但卻因為宣王的到來,宮中上下都生生從冬日的被窩裏拔了出來。


    太子入冬後,身子尤其不好。


    眼見著骨蒸病的事要過去了,太子能順利喘上一口氣了,這也能好好睡覺了。


    宮人卻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喚道:“殿下,宣王來了。”


    太子一個激靈驚醒了。


    “幾時了?”他問。


    宮人答:“子時了。”


    太子:“……”“宣王何時對孤的事這樣上心了?這麽迫不及待大半夜的都要來見孤?”


    太子被服侍著坐起來,拉長了臉,用“如喪考妣”四字來形容,最是恰當不過。


    但該演的戲還是要演。


    誰叫虎符和那些東西都丟了呢……他已無法頂替宣王的名字,去收攏章太子的舊部。


    眼下他那父皇強橫無情,他便也隻有委屈求生,再寄希望於宣王。


    當聽見腳步聲響起時,太子幾乎是立刻開了口:“你終於迴來了。”


    他的語氣裏透著疲憊和痛苦。


    但等看清來人懷裏還抱了個人的時候,太子醞釀諸多的情緒一下戛然而止。


    “你怎麽……”


    “太子病了?”宣王問。


    太子在那裏定了一會兒。


    宣王來見他,都非要將薛清茵帶在身邊……薛清茵不是說又有孕了嗎?這一路也不怕又顛簸得滑了胎?


    本該憶往昔,喚起兄弟情深……就這樣被攪合了。


    太子振作精神,應聲:“嗯。父皇交予了很多朝政上的事務予我。


    “恭喜太子。”宣王冷淡道。


    “恭喜什麽?你以為父皇終於又看重我了嗎?父皇這是借故名正言順地送我去死。他鏟除了我們的外家,從那時起,他就不再拿我們當他的兒子了。”太子苦笑。


    宣王沒說話。


    太子心底“咯噔”一聲,覺得宣王平靜得有些過了分。


    太子一邊窺著他的臉色,一邊道:“你知道父皇真正屬意的人是誰嗎?”


    宣王:“七皇子。”


    太子變了臉色:“你怎麽知道?”這本該由他來說。


    當擁有共同的外敵時,他們才能重新團結如初。太子想得很清楚。


    但宣王出乎了他的意料。


    宣王語氣冷淡:“囊括董賢妃所出的七皇子、九皇女在內,共十三個皇嗣都養在了西大內。他們自出生,就鮮少與自己的母親相見。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母族不顯赫。”


    “……是這樣,沒錯。”太子看著宣王的目光有了變化。


    “自一開始,儲君就該是從他們之中誕生。”宣王道。


    太子變了臉色:“怎麽可能?”


    梁德帝是個合格的皇帝,他竭力地在這條路上奔走著。


    昔日的婉貴妃,如今的婉嬪,非他所愛。


    而他之所愛,又從未給他留下子嗣。


    他要挑選未來的儲君,便全然是出自對朝局江山的考量。


    他鏟除皇後的母族,斬斷北方世家大族的根係,今日又將徐家一係傾覆。


    梁德帝的念頭一直都沒動搖過。


    他要拔除外戚對皇權的威脅。


    因而這些皇嗣被單獨養在西大內,與正宮相隔甚遠,與自己的生母也相隔甚遠。


    這樣就可避免,他們將來長大後受母子情上的束縛。


    一定程度上的冷落,也能讓他們免去宮鬥的戕害。


    但婉嬪等人對此一無所知。


    那些出身顯赫的皇妃能將子嗣養在身邊,還以為是自己得寵有權勢地位的象征。


    太子也好,魏王也罷。他們還在為自己謀劃,爭奪父親寵愛的時候,宣王就已然看得分明了。


    “……那為什麽是七皇子?既然你說儲君是從他們之中誕生,為什麽偏偏是七皇子?”太子厲聲問。


    他可以接受他的父皇是個昏聵之人,因為獨愛一人,對其他人生下的孩子都不屑一顧,薄情冷酷。


    這樣他今日的人生,便都是梁德帝和那個該死的宣王的生母造成的。


    他不能接受……從他出生那一刻,因為他的母親出身北方大族,就注定了他無法登上大位!


    他不能接受!


    若是如此……他又該怨懟誰呢?


    怨懟自己生得不好嗎?


    宣王將太子的神情收入眼底,道:“你不是很清楚嗎?董賢妃升位分,七皇子和九皇女被接出西大內,住進大梁正宮。旁人以為是董賢妃得寵,子憑母貴。實際是七皇子被相中了。”


    太子露出隱隱癲狂之色,喃喃接聲道:“父皇還為他請了老師……史元、裘正……都是大儒。父皇屬意他,父皇屬意他……我登不了大位。”


    太子低頭陰陽怪氣地笑了兩聲,又抬起頭盯住宣王:“那麽你呢?你就不妒忌那七皇子嗎?你辛辛苦苦行軍打仗數年,卻隻能被趕去益州這樣的地方。七皇子,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憑什麽卻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說了這麽多,太子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


    宣王卻對他漠然道:“聲音小點。”


    太子喉頭一哽:“你……”


    宣王捂住了薛清茵的雙耳:“莫要將她吵醒。”


    太子胸口一窒。


    他的痛苦和憤怒,他的嫉妒和崩潰,還有迫在眉睫……在宣王這裏,卻不過是“別吵醒了薛清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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