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內。


    杜必書在昏暗中摸索前行。


    仰頭向上望,偶爾能發現一線時斷時續的藍天,仿佛是調皮頑童隨手畫下的省略號。


    其內的光線,幾近於無。


    尤其是頭頂‘藍天’斷續的區域,可謂是一片黑暗。


    如此奇特的環境,若選擇在正午時分穿越,還真能帶來些許的光明。


    兩邊的岩壁十分潮濕,時不時撞到他的肩膀,刮下一層滑膩膩的墨綠苔蘚。


    惡心!


    杜必書皺眉拽下背負的逆鱗劍,連劍帶鞘提在掌間,充當探路的木杖。


    篤篤篤!


    輕輕的磕碰聲,在幽靜的小道內愈發清晰。


    豎耳細聽,遙遠的前方還能隱約聽見沙沙腳步聲,如同一籮春蠶在啃噬桑葉。


    深一腳淺一腳般前行,有時,他還會停下來琢磨片刻。


    再向前走了百十丈。


    兩側岩壁的寬度增加了一些,已能伸展勉強伸展雙臂。與此同時,腳下磕磕絆絆的碎石變少了一些,好像被人刻意清理過。


    不僅如此,前方的沙沙腳步聲驀然加重,還能模糊聽到低沉的哞哞吼叫。


    吼叫聲中,帶著些許的惶急。


    聞之,令人心悸。


    杜必書不由放緩了腳步,而且以脊背抵住了右側的岩壁,一步一步往前蹭。


    為了保障安全,小螣也被他喚出來,遊弋在腳邊警戒前方。


    在這種環境下,陰靈更能適應黑暗。


    這一次,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的動靜逐漸消失,那種心悸的感覺,亦隨之消散。


    恰在此時,唯一能帶來心安的一線藍天,終於被黑暗吞沒。


    不是外界的暗夜將至,而是因為那道雷擊的縫隙自此地合攏。迴頭望向來時的方向,狹長的天空依舊存在。


    杜必書深唿一口氣,摸出攝魂盅祭在頭頂,繼續前行。


    此時此刻,他好像迴到了暗無天日的死靈淵。


    前方的一切盡是死寂,岩壁的苔蘚也不見了蹤影。


    黑暗沒有窮盡,淡淡的壓抑無處不在。


    ……


    黑暗中。


    撲簌簌!


    吱吱吱!


    又是一撥蝙蝠,在身邊驚慌掠過。


    隱藏在攝魂黑煙中,杜必書一臉嫌棄地向後貼緊岩壁,輕搖左掌,揮散了那股騷臭的氣息。


    這已經是他遭遇的第四波蝙蝠。


    誰又會想到,這處幽暗小道會有蝙蝠棲居,而且數量不少。有那麽一瞬間,他都以為自己進入了萬蝠古窟。


    “前方的牛頭蠻族,到底發生了什麽?”


    杜必書在心中嘀咕。


    按照路程估計,此時差不多來到沙沙腳步聲消失的範圍。可是,沒有任何的危險發生。


    越是如此,他越感到詭異。


    雙腳挪動得更加謹慎,幾乎在一步一蹭。


    當挪出第三步時,驀地感到脊背處一空,身軀亦跟著後仰。


    杜必書連忙後撤左腳,同時反手將逆鱗劍鞘戳在岩壁,抵消後仰的力道。


    卟!


    隨著一聲細微的輕響,劍鞘應聲刺進了岩壁。


    穩住身軀之後,杜必書沒好氣地踢了踢腳邊的螣蛇陰靈。


    “小螣,不仗義啊,不知道提醒一下?”


    那半實半虛的蛇軀登時蜷縮起來,小聲嘟囔著抱怨:“誰讓你不小心點兒,本蛇又不靠牆走路。”


    說的也是呐。


    杜必書撓撓頭,低低幹咳一聲,運足目力觀察。


    身為一個渡靈人,平日免不了與鬼魂陰靈打交道,夜間視物算是最基本的手段。


    更別提,他還有豐富的夜生活經曆。


    這裏,明顯是一條分岔小道。


    小道的寬度,勉強能容兩人錯身並行,前方不知通往何處。


    而且——


    剛才後撤時,他還觸碰到一具軟綿的軀體。


    沒有任何動靜,卻有濃鬱的血腥味,顯然是一具屍體。


    即便如此,杜必書也沒有擦亮火折子的打算,甚至都不願搞出一點光亮。


    在黑暗環境之中,突然搞出的光亮,隻能讓自身成為一個靶子,處境反而更加危險。


    可他能做到,不代表別人也能做到。


    “誰!”


    漆黑的小道內,驀地亮起一團氤氳如煙的白光。


    那團白光,來自前方。


    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並且,顯得非常驚懼。


    “你又是誰!”


    一個高傲的男子聲音,在通道的後方響起。


    是李洵!


    杜必書立刻確定了後說話者的身份,下意識後退兩步,且躺倒在地。


    小螣表現得與主人一樣,哧溜一下,鑽進了他的衣袍下擺。


    這時,杜必書也瞧清了屍體的模樣。


    那是一個慘死的巫獸宗弟子,左胸破了一個大洞,正瞪圓雙眼、驚駭地望著他。


    死人當然不會‘望’,而是死不瞑目。


    仿佛在臨死前,見到了令他無比恐懼的東西。


    在黑暗中,有這麽一雙眼睛瞪著自己,那種感覺絕對瘮人。


    杜必書輕微活動左臂,將那張死人臉推到另一個方向,然後吐出舌頭、瞪大雙眼,麵向通道一邊裝死。


    滿臉的血汙,又加上環境昏暗,隻要不近前細瞧,肯定瞧不出破綻。


    “焚香穀的人?”最先發話的年輕人激動起來,“我記得你的聲音!這位道友,快來救我,我願意棄暗投明。”


    亮起的那團白光,隨即放亮了三分。


    白光搖晃升高尺許,而且,往李洵出聲的位置靠近。


    “李師兄,師叔不讓我們……”


    “閉嘴,有活口問話不更好麽?”


    李洵一聲怒斥,隨即擦亮了火折子。


    有了這兩團光亮,狹窄的小徑內,立時不再黑暗。


    杜必書也瞧清了——


    在距岔道四丈遠的地方,李洵高舉火折站立,在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矮壯的中年漢子。


    在點亮火折的刹那,他還祭出了玉陽尺,防備可能出現的危險。


    靠近的那團白光,是一塊夜光石。


    此刻,一個年輕人正將其平舉在胸前,扶著一側的岩壁往前挪步。


    瞧得仔細一些,就會發現,這個年輕人的右腿無力耷拉在地麵,被拖拽著前行。


    如同……一個喪屍。


    這種描述,也隻有杜必書想到,畢竟前世沒少玩這類闖關遊戲。


    “你是巫獸宗的人?”李洵皺眉詢問。


    “沒錯,我的法袍就是證明。”年輕人踉蹌前行,在昏暗夜光石的映襯下,麵容忽明忽暗。


    “你們宗主呢?”


    “都在這裏了,都死了!”年輕人繼續前行。


    “在哪兒?指給我看!你先停下!”


    李洵隱約察覺出不對勁,玉陽尺在身前光芒大放,做出戒備的動作。


    那年輕人立刻停下,揚起夜光石向岔道口一拋:“就在那兒!”


    乳白色的光芒在黑暗空中劃過,李洵和那名焚香穀弟子下意識望了過去。


    兩人的視線僅移開了少許,那說話的年輕人忽然趴伏在地,麵上的激動神情頓時化作了陰狠、嗜血。


    雙手一腳並用,閃電般衝向前方。


    “焚香穀弟子,去死!”


    陰惻惻的低笑,在小道內迴蕩。


    一股冰寒的陰風,驟然在地底生出,愈來愈強。


    不止是這一個。


    狹窄小徑包括岔道內的諸多屍體,紛紛有了動靜。


    或就地爬行,或直立奔跑,或如蛆蟲般蠕動。


    隻要腦袋還在肩上,它們就會‘複生還陽’,悍不畏死地衝向李洵二人。


    口中嗬嗬怪響,就像無智的屍魃。


    “借屍還魂!是鬼族!”


    李洵勃然色變,連忙丟下手中的火折子,拉扯身畔的同門,向後急退。


    那焚香穀弟子也知道鬼族的厲害,倉促祭出一柄赤色仙劍,劈出了數道劍罡阻攔後路。


    七八具還魂屍緊追不舍,不時碰撞在一起,跌跌撞撞追向逃跑的兩人。


    腳步聲和嘶吼越去越遠,這裏逐漸恢複了平靜。


    談不上真正的安靜,因為還有一具‘屍體’奮力掙紮,想要從地上爬起。


    可是——


    這具還魂屍被一條手臂死死勒住了脖頸,雙臂雙腿也被長長的蛇軀箍住。


    焦急的嘶吼壓抑在喉間,僅有時斷時續的嗚咽。


    還魂屍體,是那個慘死的巫獸宗弟子。


    困住它的,是杜必書和他的靈寵小螣。


    在剛才‘屍變’時,與他並排躺著的屍體豁然轉過了腦袋,對著最近的活物一陣亂啃。


    為了不暴露行蹤,杜必書隻能出此下策。


    堅持,再堅持!


    直到那些還魂屍追著李洵二人跑遠,杜必書幹脆利落地雙臂發力,一顆腦袋就被擰了下來。


    右手抓著發髻,隨手一拋,那腦袋就如皮球一般,骨碌碌滾出了岔道。


    斷開的脖頸上,立刻有黏稠的烏血湧出。


    同時,還有一股嗆鼻的黑煙鑽了出來,繚繞著就要散去。


    杜必書迅疾翻轉攝魂盅,強勁的吸攝旋風立刻將其包裹。


    “攝魂!”


    話音一落,那縷黑煙登時被吸進了盅內。


    確認麵前的無頭屍體不再動彈,小螣鬆開了長長的蛇軀,討好地吐著蛇信。


    “算你機靈,還知道主動幫我控製還魂屍,總算沒白疼你。”


    杜必書笑罵一句,翻身坐起。


    還不等他起身站直,螣蛇陰靈咻地一聲竄進了衣袍下擺,還以蛇尾抽打他的腳後跟。


    不好,後麵有東西!


    而且是小螣都畏懼的鬼物!


    杜必書猛催頭頂的攝魂盅,令攝魂黑煙將身軀籠罩,同時猝然扭轉過身軀。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黑煙繚繞的人影。


    沒錯,是人。


    一襲粗麻長衫罩住了佝僂的身軀,滿頭花白頭發半藏在連衣帽內,右手拄著一柄枯木拐杖。


    拐杖的頂端,還懸掛著一個無燭的燈籠。


    對方的個頭兒,隻到杜必書的胸口,可他能清晰看見這老嫗的麵容。


    麵容蒼白如紙,兩片薄唇猩紅如血,雙眼漆黑一團、見不到丁點兒的眼白。


    不對,不是人!


    繚繞的黑煙,正從她的身軀冒出,透著古怪的陰冷氣息。


    再結合小螣剛才的表現,麵前的老嫗肯定是一個鬼物。


    一個無比厲害的鬼物!


    極可能是周一仙提過的鬼將……不對,鬼將可沒有這般威勢。


    小螣的修為無限接近鬼將,可還是逃得比兔子都快,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或許——


    鬼王!


    想到這兒,杜必書心中警兆大起。


    要真是鬼王,自己的修為根本不足以應付,隻能亡命逃竄。


    就在杜必書心生退意時,對麵的老嫗忽地咧嘴一笑。


    在她的口中,僅剩下歪扭殘缺的十數顆牙齒,慘白且泛著寒光。


    看起來,十分孱弱。


    “人類小子,你在想什麽呢?老身很好奇。”


    聲音飄忽清冷,不像是活人所發。


    森冷的話語一出口,杜必書麵色一變,當即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這聲音,他不是第一次聽到。


    燕虹被擄走的那天,就是這個聲音向紅衣厲鬼李嬋娟下達指令。


    也就是這個聲音,硬嗆並威脅黎族的一個巫師阿布多。


    孟婆!


    如此詭異熟悉的名字,杜必書不會記錯。


    在前世的世界,關於孟婆的神話傳說,可謂家喻戶曉。


    常年駐守在奈何橋邊,為過往投胎的靈體提供一碗夢婆湯,令他們忘卻今生的記憶。


    有人說,她是一個絕色女子。


    在未成鬼神之前,她為了尋找丈夫的屍骨,哭倒了萬裏長城,可還是遍尋不到。為了忘記這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她決然自盡。


    可惜,自盡的她仍舊記得過往。


    為此,她在奈何橋畔架起了鐵鍋,精心熬製了一大鍋孟婆湯。不光自己喝下,還為其他的陰魂服下。


    隻有忘卻今生,才能安享來世。


    也有人說,她是一個耄耋老嫗。


    三界初分時,她原本是天界的一個散官,後來感慨世人的執迷過往,專門來到陰間製作這忘憂靈湯。


    外穿粗布衣衫,u看書 .uanhu.om頭發花白,身軀佝僂不堪,左手抓一根枯木拐杖,右手捧著一個青瓷大碗。


    青瓷碗中,盛放著滿滿的孟婆湯。


    這第二種形象,恰恰與麵前的老嫗相像。


    極度相像!


    唯獨,缺了一碗夢婆湯!


    “人類小子,你在想什麽呢?可否告知老身?”


    對麵的鬼物再度發問,右側的袍袖顫巍巍抬起,在她漆黑眼眸之中,多了幾許好奇的神采。


    杜必書眼神閃爍,暫時按捺下逃走的念頭,抱拳微微施了一禮。


    “在下杜必書,見過孟婆前輩。”


    既然對方是孟婆,燕虹的下落也就有了眉目,他不想平白錯過。


    至於要不要逃走,姑且走著瞧。


    “哦?你知道我的身份?”


    孟婆聞言一愣。


    抬起的右臂一滯,又緩緩放迴了腿邊。


    就在這時,小徑上那個遺落的火折子,終於被刮骨的陰風吹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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