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敬亭不傻,反悔,等待他的結局隻能是死路一條,金亮,趙守峰就是前車之鑒,不就是一紙保證書麽,難道還能貴過生命,此刻反悔,隻有傻蛋才會,而他不認為自己是傻蛋。


    “你的報國心沒錯,問題是跟錯了人,站錯了隊,你看看你們的政府,還有你們的蔣總司令,是不是還是封建的老一套,搞他姓蔣的家天下,排除異己,獨裁統治,這政權早晚垮台。”


    孫敬亭吃驚地看著小安,他隻知道對方的功夫厲害,沒想到這理論也是一套一套的的,這麽小的年紀,他從哪裏得來的知識啊,唉,真的是人比人氣死人,枉他還自詡受過高等教育,竟然不知道這少年說的實在是現實。


    “怎麽?不信?”小安眉毛一挑,然後說道:“世界大勢浩浩蕩蕩,就像那長江水,肯定不會倒流,你信仰的這個政權,早晚也會垮台,因為他代表的是腐朽的資產階級,你看看那些底層的老百姓過的日子,吃不飽穿不暖,你說這樣的政權能受老百姓擁護?”


    其實小安也吃驚於自己的表現,他說的這些話都是從爸爸柯叔叔那裏聽來的,日積月累下就成了今天教訓孫敬亭的詞句。


    王福和賴孩聽得更是如雲如霧,這話簡直就像天書,聽不懂,但是渺渺茫茫又覺得很對,似乎說到心坎裏了,他們幾個之所以跟著花臉幹這些不為人齒的勾當,說穿了還不是沒有其他的活路麽,否則誰會願意被人戳脊梁骨罵祖宗十八代,如今這話從一個少年,從他們的師父口中說出來,就像黑暗夜空閃亮了星星,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就像突然開了竅。


    花臉沒多久就迴來了,手裏拿著筆墨,氣喘籲籲地說道:“找了好幾家,都問我幹嘛用,意思不想借,我說借就借,不借拉倒,哪那麽廢話,那玩意肯定有用麽,又不好吃,不然我借它幹嘛。”


    小安笑了,有時候花臉這種應對方法很管用,估計跟花臉的壞名聲有關,因為筆墨得罪他不劃算,誰知道他會不會記恨在心,趁著月黑風高往你門上潑糞,或者點你的稻草垛子,所以,能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花臉這種臭大街的人,無疑就是小人之流,千萬得罪不起。


    “我說你寫。”小安說道。


    孫敬亭點點頭,鋪平紙張,蘸滿墨汁,順好筆尖,靜靜地等待小安,那架勢就像一個虔誠的學生等待老師的教誨。其實也怨不得他,事關自己的生死,不規矩才怪,這時候的他唯恐一句話惹惱了這個少年,畢竟他掌握著自己的生死。


    小安頓了頓,口述道:“本人孫敬亭,鄭重聲明……”


    看著孫隊長一板一眼的寫著保證書,花臉一臉壞笑的對小安道:“師父,你太厲害了,隻是我有一事不明白,他寫了保證書,要是不認賬咋辦?”


    小安故意大聲說道:“不認賬?好辦,我把它登到報紙上,全南京的人都能看到。”


    孫隊長停筆等著小安,一副極度虔誠的表情,內心裏卻是驚濤駭浪,這少年 心思之縝密,實非自己所能望其項背,若真的拿著自己的這個保證書登報,別人不弄死他首先徐丙章得弄死他。


    “我保證,不主動找共產黨的麻煩,遇到他們有麻煩,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解決,特此保證,孫敬亭,民國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孫敬亭寫好,待墨汁幹後,他拿給小安,恭敬的說道:“這樣可行?”


    小安看著,讚許道:“你這字寫的不錯,有歐風。”


    孫敬亭眼睛一亮:“您也這麽說!”


    小安道:“怎麽?不信?我爺爺是前清的進士,他的字比你的可強多了。”


    孫敬亭臉一紅道:“不敢,不敢。”


    其實,他老爹隻是前清的秀才,甭說離舉人差了一大骨節,至於進士,更是望塵莫及,自古無考場外的舉子,你就是再有本事,在那個科考至上的時代,進士及第,那是每一個讀書人至高無上的目標,更是至高無上的榮譽,進士及第,甭說是家族的榮耀,也是一個姓氏的榮耀,孫敬亭耳濡目染,當然知曉其中的厲害,多少人窮其一生,皓首窮經也未必能進士及第。


    “迴去怎麽交差不要我教你吧?”小安一邊說,一邊把孫敬亭的保證書折疊好放進了貼身口袋裏。


    “明白,明白。”孫敬亭討好的說道。


    “走吧。”小安揮揮手道。


    孫敬亭恭敬地點點頭,遲疑了一下,然後邁步向門外走去。他沒想到小安會輕易地放了他,雖然他在對方的脅迫下寫了保證書。在他心中,保證書就是一張紙,比生命根本不值一提,若是有翻盤的機會,那保證書說不定就是對方的催命符,他會加倍讓對方償還,當然,這隻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目前,他拿這個少年無可奈何,這想法隻是自欺欺人的一個安慰罷了,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多耽誤一分鍾就有一分鍾的風險,這少年無論是功夫還是心機,都是令人恐怖的存在,他遠非對手。


    “等等。”小安叫住已經走出院門的孫敬亭。


    孫敬亭一驚,瞬間,渾身像是定住了一般,僵硬的幾乎邁不開步,他以為小安突然改變了主意,可是他不敢奪路而逃,一是他自忖快不過子彈,二是保證書還在人家手裏,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於是,他停住腳步,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問道:“啥事?”


    小安掏出一把錢,粗略估計有二十來塊,他走上前,拿起孫敬亭的手,把錢拍到他手裏,說道:“路費。”然後又把槍給了孫敬亭,這才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走了。


    孫敬亭感動的差點落淚,同時為自己方才的想法羞赧,他把錢裝到兜裏,把槍掖到腰間,一鞠躬道:“謝謝。”


    花臉吃驚地看著師父,他弄不明白師父咋敢把槍還給對方,他不知道槍是空槍,小安已經把子彈全部退出,小安知道,就這樣讓孫敬亭迴去,他不好交差,上司問起槍呢,總不能說丟了,這樣低級的借口不能出自特務處行動隊隊長之口,那麽,把槍還給他不失為一記妙招,不光會讓孫敬亭心存感激,另一方麵也說明並不在乎孫敬亭耍奸。


    小安一笑,揮揮手。


    孫敬亭猶豫了一下,似乎有話要說,但是他什麽都沒說,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大踏步離去,那一刻,他的氣勢不再猥瑣,倒真的像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孫敬亭的心裏波動很複雜,不能一言蔽之,他完全沒有料到,這個少年不光放了他,而且兩次都是,更重要的是把槍還給了他,還給了路費,這行為已經不能用大度來形容,自己這是祖墳冒青煙了,他趙守峰,還有那個金亮,相比自己,得從土裏爬出來理論,憑什麽,憑什麽三番兩次的放了你,平心而論,孫敬亭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他知道,以後對這個少年不能有絲毫的不敬,更不能有糊弄的心態,就憑人家替你考慮周全,你就不能不講江湖道義了,另外一個,這少年深不可測的身手和心機才是最可怕的,他敢肯定,這槍裏沒了子彈,常摸槍的人都能感覺出分量,有沒有子彈不一樣。


    看著孫敬亭消失的身影,花臉不解地問:“師父,他可不是好人,你咋還給他錢?”


    小安道:“自己想去。”


    花臉鬧了個大花臉,仔細想了一下,突然麵露喜色道:“打一巴掌給個棗,師父,高明啊。”


    小安道:“行啦,別拍馬屁了,有空你去火車站看看,有異常的話趕緊迴來。”


    花臉點點頭,隨即扭身就走,能被師父使喚,在他看來榮幸之至。


    小安迴到刑家,刑凱和老梁已經等著了,看到小安,老梁一笑說道:“我就知道沒事,咱們小安是誰。”


    刑凱微微一笑道:“走吧。”


    小安特意去跟刑老爺子告別,刑老爺子拉著小安的手依依不舍,慈祥的樣子真的就像是一個寵愛孫子的老爺爺。


    辭別邢老爺子,三人步行往火車站奔去,一小時後,一班直通上海的火車路過望亭,短暫停留二分鍾,他們要乘這班車去上海,有望晚上到達,不耽誤明日的會議。


    三人行至半路,花臉氣喘籲籲的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師父,不、不好了。”


    小安示意花臉慢慢說。


    花臉喘勻了,這才說道:“火車站那裏不對勁,好多警察,是不是專門等著你的?還有那個,孫什麽的,孫隊長,也在。”


    小安不知道,孫敬亭剛迴到鎮公所,徐丙章就帶著大批警察趕到了,原來是迴到無錫的徐丙章越想越不對勁,孫隊長平白無故被幾個小混混誣陷,這肯定不是認錯人那麽簡單,說不定這裏隱藏著一個陰謀,而孫隊長正好撞見了或者識破了,對方不得已之下慫恿幾個混混搗亂,不然無法解釋孫隊長被誣陷一事,他記得老師說過一句話,所有的巧合加起來就是設計,孫隊長被人誣陷肯定不是巧合。


    望亭,肯定有敵人一個陰謀,或者行動甚或一個窩點,徐丙章為自己的判斷興奮,他於是讓蔡局長給他派了兩個小隊的警察,然後殺氣騰騰直奔望亭。


    “孫隊長,有什麽發現沒有?”徐丙章笑眯眯地問道。


    孫敬亭的心咯噔一下,但是隨即又平靜了下來,他斟酌再三說道:“那幾個混混被我審問了半天,確實是認錯人了,他媽的,這個也能認錯,你說我冤不冤。”


    徐丙章話裏有話地說道:“一個人能認錯,兩個人三個人也能認錯?怕是故意的吧?”


    孫敬亭一驚,難道徐丙章發現了什麽?不可能,他肯定是試探自己,或者是有什麽發現,於是他無奈地說道:“他們五個人,一個為首的叫花臉,他認錯了,他們幾個當然聽他的,唉,我隻能自認倒黴,不過……”他笑笑:“都被我教訓了一頓,不然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子彈都被我打光了,嚇死這幫鱉孫。”


    徐丙章笑了笑,若是他也得給那幫不開眼的家夥一點顏色看看,不然的話傳出去真的丟了特務處的臉。


    “小地方的人,犯不上跟他們一般見識,幾個家夥嚇得都尿了褲子,這不,賠了我二十塊大洋了事。”


    徐丙章道:“不算白被誣陷,好歹賠了二十塊大洋呢,不過,我覺得沒那麽簡單,綜合判斷分析,我覺得共黨在望亭有個窩點。”


    孫隊長驚詫地說道:“不會吧,他們的勢力都伸到鄉下了?報紙上不是說共黨已經被清剿的差不多了麽!”


    徐丙章嗤一聲笑:“報紙你也信!都是報喜不該報憂的貨色,這樣玩法,早晚出大事。”


    孫敬亭道:“那我們接下來幹什麽?再抓那幾個小混混?”


    徐丙章手一揮道:“幾個小混混就沒必要了,你審問過了,肯定榨不出有用信息了,我覺得重點應該放在火車站,嚴格盤查過往行人,稍有不對的就抓,我有個預感,這望亭有大魚。”


    孫敬亭愕然道:“大魚?隨便抓人?這太隨意了吧!有目標好抓,沒目標咋抓?”


    徐丙章不悅道:“委員長怎麽說的?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


    孫隊長無奈地點點頭,腦子裏想的卻是小安,不知道他們走了沒有,孫隊長暗暗祈禱,最好不要碰到小安,因為他不知道怎麽處理,碰不到是最好的結果,若對方真的拿出保證書,自己還真的不好解釋。


    徐丙章帶隊,二十幾個警察荷槍實彈的把火車站圍了個水泄不通,同時,他下令,若遇到反抗,格殺勿論。連續折損了好幾個手下,此時的徐丙章渾身的戾氣,不發泄出來可能會爆炸,至於哪個倒黴鬼撞在槍口下,他根本不擔憂,安個拒捕的帽子足以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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