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萬家河師徒仨,小安迴了住處。爸爸不在,留了一封信,信中交代小安,他要出去半個月,讓小安有事就去找柯大夫。小安把給父親買的西裝放好,然後拎著給師父買的禮帽就準備去柯家。可是他剛要出門,就見小揚州一臉大汗的站在門口,看到小安焦急地說:“師父,大事不好了。”


    小安示意小揚州慢慢說,原來是小蘇北被人打了,為什麽打他,因為對方要小蘇北加入他們的幫派,小蘇北不願意。


    “傷的怎麽樣?”小安關切地問。


    “小蘇北說他的胳膊斷了,我看也是斷了,沒一會就腫得老高。”小揚州說。


    “其餘的人呢?”小安問。


    “那些人沒挨打,但是都嚇壞了,那幫人太兇狠了,都拿著刀。”


    “小蘇北人在哪裏?去醫院了沒有?”小安問。


    “沒去,沒錢。”小揚州迴道。


    小安想了想,轉身鎖上門,然後對小揚州說:“快帶我去看看。”


    小揚州點點頭,帶頭跑在前邊。


    小安招手叫了兩輛黃包車,一人一輛上了車,在小揚州的指引下往出事地點奔去。


    看到小安,小蘇北頓時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抱著的胳膊腫了一大圈,像是紫皮蘿卜,看上去有些發亮。


    小安沒有廢話,直接命令小蘇北上車,然後直奔柯大夫診所。


    小蘇北的胳膊確實斷了,好在是柯大夫醫術高明,固定後給上了夾板,不吃藥不打針就說小蘇北可以迴去了。


    小蘇北歡天喜地,他還以為胳膊廢了呢,經柯大夫這麽一說,小蘇北這才知道認下小安這個師父的莫大好處。


    小安跟柯大夫告別,出了柯大夫診所,小安的臉就沉了下來,他決定給對方一些顏色看看,否則的話小蘇北他們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既然自己認下了他們為徒弟,就像師兄萬家河,他這個當師父的必須要為徒弟撐腰,否則還真不配當這個師父。


    “走,會會他們去。”小安冷著臉說。


    小蘇北麵露喜色,點點頭,他知道師父這是準備替自己出氣了。


    打小蘇北的是一幫人,為首的叫李豹,自稱砍刀幫的堂主,動手砍傷小蘇北的也是他。那人好認,臉上斜著鼻梁上一道醒目的疤,小蘇北他們更願意稱他為刀疤臉。小蘇北不知道他們的堂館在哪,但是刀疤臉說了,下午還會來,直到小蘇北他們一幫人歸順為止。


    小安看看天色尚早,就帶小蘇北幾個飽餐了一頓,然後就坐等著刀疤臉的到來。


    等人的工夫小安也沒閑著,給小蘇北幾個指點了幾招保命的招數,並吩咐他們沒事的時候多練練。小蘇北幾個興奮的臉上放光,饒是一條受傷的胳膊不方便,他也是有板有眼的練習,並時不時地麵露喜色。小安知道,那是他體會出了招數的精髓了,否則不會這麽開心。


    結果並沒等到天黑,離老遠就見蘇州河的橋上來了一夥人,小安甚至看到他們肩上閃亮亮的刀片泛著夕陽黃燦燦的光芒。


    打頭的正是一個刀疤臉,不可一世的樣子。跟在他身後的雖然長相各異,但無不是刀疤臉的翻版,兩個鼻孔朝天,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臉。


    其時,因為適逢亂世,上海灘又是各方勢力覬覦的十裏洋場,於是乎各種幫派沉渣泛起,大的如青幫,小刀會,次一些的如斧頭幫,更有各色人等,三五個人也打出幫派的旗號,坐收保護費,更有因為分贓不均的幫派大打出手的,大的滅了小的,小的歸了更大的,不一而足。


    砍刀幫應該是最近才興盛起來的,似乎隱約有和斧頭幫一爭高下之意。至於斧頭幫和砍刀幫之爭,小安無心關注,可是,一旦欺負到他的徒弟頭上,小安就不能無動於衷了,否則他這個師父真的白當了。還有另外一層隱藏的意思,用爸爸的話說,我們要積蓄力量,而作為社會最底層的小蘇北們,正是他們力量的來源,拯救勞苦大眾於水火,正是我們的宗旨和使命,哪怕小蘇北跟自己毫無瓜葛,小安也不能眼看著他們被砍刀幫的欺辱。


    小安決定殺殺他們的銳氣,同時也替小蘇北出一口惡氣。打定主意,小安啐掉口中的草莖站起了身。


    彼時,因為砍刀幫的存在,路過的人皆貼著欄杆小心翼翼快步走過。還有一些年邁的老婦人挎著籃子躊躇不前。見慣風浪的她們一看到扛著砍刀的幫派人員打心裏就怵了,這樣的人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近了絕對沒好處,弄不好濺身血。


    小蘇北似乎還心有餘悸,他用沒受傷的胳膊指著刀疤臉說:“師父,就是那個砍的我,下手賊很。”


    小安安撫似得拍拍小蘇北的肩膀說:“那咱也要他一條胳膊。”


    小蘇北點點頭說:“師父,你小心點,他們都帶著家夥。”


    小安笑了,說:“等會你們不要動,躲遠點,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小安站到了橋頭的路中間。他稚嫩的臉上帶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他抱著兩個胳膊站著,西邊瑰麗的夕陽的餘暉溫柔地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的臉上,這讓他看起來有一股震人心魄的力量。


    走下橋的刀疤臉站住了,離小安有七八步遠。刀疤臉有些迷糊,他扭頭看了看西邊的夕陽,夕陽像個大燒餅慢慢地下落。刀疤臉愣住了,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個長相英俊的少年會站在路當中。顯然,少年在等著他,或者等著他們。


    刀疤臉笑了,有趣,突然想起兩三個時辰前被他砍斷胳膊的另一個少年。刀疤臉不笨,不然也當不了堂主,他立馬想起擋路的少年是和被自己砍傷的少年是一夥的。對於這樣一幫散亂的還未成長為大人的流浪小子,刀疤臉覺得嚇唬他們一下他們就會立馬磕頭求饒,繼而無限歡喜地加入砍刀幫。令刀疤臉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幫小子似乎不吃他們這一套,領頭的被砍斷了胳膊而沒有一個人屈服。這令刀疤臉很意外,是以,願意給他們一段時間考慮後果。刀疤臉更沒有料到,他們考慮的後果竟然是讓一個更年幼的少年擋住他們的道。刀疤臉眯著眼看了看,他敢肯定,擋路的這個英俊少年頂多十三四歲,十足的毛蛋孩子。刀疤臉笑得更濃了,他覺得很有趣。


    刀疤臉示意一個嘍囉上去問話,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攔路幹嗎,若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子可以免費送其上路。若是調皮搗亂,玩,那就滾一邊玩去,老子沒空陪。其實,刀疤臉還有一個隱藏的想法,看攔路的少年不像一般人家的子弟,說不定是哪個軍政要員或者顯貴人家的子弟,那他就得掂量掂量了,雖說他們砍刀幫是個厲害的存在,不過那是在一般平頭百姓的眼中,在那些達官顯貴的眼中,他們充其量隻是一幫混混,烏合之眾,上不得台麵,更入不了他們的法眼,他們一句話甚至都能讓他們整個幫派消失,從此江湖上再也沒有砍刀幫這個幫派。


    小嘍囉不可一世的樣子,扛著砍刀一步三晃地踱到小安的跟前,鼻孔朝天地問道:“哪裏來的小赤佬,滾蛋。”


    小安沒有廢話,既然打定主意替小蘇北出氣,那就按照出氣的路子來。他二話沒說,一拳直奔小嘍囉的麵門,隻聽啊一聲,小嘍囉跌出三步開外,連哼都不哼了,身子直挺挺躺著,死了一般悄無聲息。


    刀疤臉和他身後的人都愣了,因為他們沒看到小安出拳。再說,他們也不相信小安會一拳打昏一個足夠強壯的成年男子。他們隻覺得好奇怪,不知道黃三怎麽會平白無故飛出去,像一扇豬肉般飛出去。難道那小子會法術?想至此,刀疤臉笑了,他突然覺得很有趣,眼前的這個俊美少年讓他覺得三十來年的見識有些差別。


    他向小安走去。笑著向小安走去。


    刀疤臉往前走,他身後五個人也跟著向前走去。他們沒有看躺在地上的黃三,而是看著堂主的後背。這後背給他們力量,也給他們膽量。可是此時,有的人第一次覺得有些心虛,這是從沒有過的,心虛什麽,不知道,反正就是心虛。有人心虛地轉臉去看西天碩大的太陽,太陽像個大火球,慢慢地正在下墜。有人安慰自己,不要怕,有老大在。


    刀疤臉走到俊美少年跟前三步遠,他驚奇於眼前這個少年的長相,說真的,他還沒見過如此長相俊美的少年,他形容不出來,隻覺得這少年好俊,俊的幾乎像個女孩子。像女孩子又不是女孩子,這從他挺立的站姿和微笑的臉上可以看出來。刀疤臉有些迷糊,有種夢一樣的感覺,有那麽一刻,他覺得自己又迴到錦溪小鎮的時光,他帶著幾個無所事事的夥伴偷雞摸狗調戲女人的日子。


    “小赤佬,好狗不擋道懂不懂?”刀疤臉說,就連自己都覺得今天的自己有些不一樣,不一樣在哪裏,想了想,是此時的自己太過溫和,放在以前,誰敢擋道的話砍刀早就砍過去了,哪像現在還講道理。


    “我沒擋道。”小安說。


    “你沒擋道?”刀疤臉有些迷糊,“那你站在這裏幹嘛?”


    “等你?”


    “等我?”刀疤臉更糊塗了,指指自己問道。


    “正是。”小安點點頭。


    “等我?等我幹嘛?”刀疤臉愈發糊塗了,因為在他印象裏,他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俊美少年,不光不認識,甚至一麵都沒見過。 一個一麵都沒見過的人說等你,任誰要想一想,刀疤臉也不例外。


    “要你一條胳膊。”小安一字一頓地說,但是臉上依然是清朗明媚。


    刀疤臉愣了一下,品咂出不是好話,但是他怒極反笑,問道:“為什麽?”


    小安道:“因為你傷了不該傷的人。”


    刀疤臉又迷糊了,不該傷的人?在他眼裏,沒有該傷不該傷,既然傷了,那就是該傷。刀疤臉經常打打殺殺,他已經記不清傷了誰,再說也沒必要記。


    小安笑了一下,隨即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寒霜,他伸手一指,指向的正是小蘇北一夥。


    刀疤臉看過去,這才恍然大悟。他看到午時被他的刀背砍傷的小蘇北和一群半大孩子。看過小蘇北,刀疤臉又笑了,眼前這個俊美少年顯然比被他砍傷的小蘇北還小,他弄不明白,他為什麽敢擋道,敢向他堂堂的砍刀幫的堂主叫陣,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是這個不怕法。刀疤臉向前走了一步,獰笑道:“小逼崽子,你他媽是不是活膩歪了。”


    “兩隻胳膊。”小安冷冷地說道。


    刀疤臉沒弄明白,正要開口,不想眼前一花,然後右手一涼,砍刀就不翼而飛了。靠著街頭鬥很起家的刀疤臉暗叫一聲不好,本能的抬胳膊去擋,就聽哢嚓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刀疤臉有些懵,然後才感覺一股鈍痛沿著胳膊向肩頭蔓延。刀疤臉立馬知道,自己的這條胳膊算是廢了。


    小安的動作太快,快得跟隨刀疤臉的幾個手下沒看清楚,但是,此刻,他們看到他們的堂主手中的大砍刀到了俊美少年的手裏,再看堂主,一張臉比死了老爹還難看,呆呆的一動不動了,像被人施了定身術。


    “這是一條胳膊。”小安說。


    刀疤臉的臉擰成了一團,嘴裏吸吸著涼氣,顯然,麻木過後的疼痛開始了。豆大的汗珠布滿了他猙獰的臉。隻是那臉上還有一絲迷茫,那迷茫更像是晴天一個霹靂嚇得。說晴天霹靂一點都不過分,刀疤臉實在想不明白刀怎麽就輕易的到了少年手裏,又怎麽砍斷了自己的左胳膊,這是他三十年的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刀疤臉迷糊,但是他身後的五個手下並不迷糊,他們看到堂主的刀到了俊美少年手上,再看堂主,吊著個胳膊,顯然是受傷了,傷他的定是少年無疑。於是,幾個人舉起砍刀嗷嗷叫著衝了上去。這陣勢很嚇人,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絕技,百試不爽。


    站在不遠處觀戰的小蘇北他們不由地替師父擔心,雖然他們知道師父很厲害。一招就奪下了刀疤臉的刀,並且傷了刀疤臉一條胳膊,這樣的功夫讓他們口瞪目呆興奮不已,可是看到五個人狼一樣嗷嗷叫著衝向師父的時候,他們還是發自內心的擔憂,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手持利刃。可是,很快,他們又歡唿了起來。


    小安真的看不上這幫街頭混混,別看他們一樣的裝束,一樣的大砍刀,其實也隻是為了唬人,也為了給自家壯聲勢,就像走夜路吹口哨,給自己壯膽,真會功夫的寥寥無幾,真正的高手才不屑與加入他們,丟不起那人,也愧對祖宗。小安垂手而立,刀尖對地,對於這幫鬥狠逞兇的幫派分子,小安打算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不為別的,就為反革命政變的時候他們充當了打手,殺害了許多....


    眼看著五把砍刀砍向了小安,不遠處觀戰的小蘇北一夥大叫了一聲,發自內心的替師父擔憂,這情景誰看了誰害怕,五把刀齊下,若真的砍在身上,不成肉泥也得成肉醬。


    眼看著五把刀齊齊砍向自己,小安沒有躲閃,而是揮刀向前掄了個圓,就聽當當當幾聲,砍刀幫的五個人手中的刀全部飛了出去,然後,每個人胸口又各挨了一腳。這一腳讓他們呈扇形跌飛了出去,然後胸口如同被鐵錘狠狠夯了一下,疼的五髒六腑似乎挪了位置。


    五個人倒下後,飛出去的砍刀才落地,發出當啷的清脆的聲響。


    小蘇北他們看傻了。


    刀疤臉也看傻了,然後,他開始後悔,他覺得今天不是個好日子,雖然黃曆上是黃道吉日。


    哎呦哎呦的叫聲不絕,五個人躺在地上,再也沒有逞兇的勇氣,落在腳邊的砍刀他們也沒有勇氣再看一眼,而是捂著胸口不停地叫喚。其實個個心思明鏡似得,五個人拿著砍刀,麵對一個少年,竟然沒過一招,不光刀被磕飛了,人還被打倒在地,這樣的功夫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們沒有一個人看清少年使的什麽招數。他們知道有高手,可是,知道和遇到是兩碼事。


    小安拿著砍刀走向刀疤臉。小安的臉上依舊笑眯眯的,好像他是路過的放學的少年,隻是碰巧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刀疤臉倒退了兩步,驚懼地看著小安,吐出來的話已經有些打結,他說:“你要幹什麽?”


    小安麵色平靜地說:“你還欠我一條胳膊。”


    刀疤臉臉色一變,突然厲聲說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們砍刀幫可不是吃素的。”


    小安笑道:“我沒說你們吃素的,你們是吃屎的,不對麽,整天對著老百姓喊打喊殺,那算什麽本事,我說過,不多,就要你兩條胳膊,我說話算話。”


    刀疤臉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好話來,過了一會才哀求著說:“少俠,英雄,小少爺,你就饒我這一迴吧。”


    小安笑了:“這又說軟話了,剛才不是這麽說的呀,你砍刀幫的慫了?”


    刀疤臉苦著臉,一副任你笑貶絕不還手絕不迴嘴的姿態。


    小安倒不好意思再下狠手了,但是真的就這麽放過刀疤臉一行,似乎處罰的有些輕了。小安怕的是刀疤臉卷土重來,把自己吃的虧加倍還給小蘇北,那樣的話就慘了,畢竟自己不能時刻守在他們身邊,小安有些犯難。


    刀疤臉以為小安還是不改初衷,迫不得已,他噗通一聲跪下了,哀求著說:“我們也是一幫混飯吃的兄弟,破不得以才入了這行,還請英雄饒了我這一迴,我給你磕頭了。”說著,果真跪下,重重地給小安磕了一個響頭。


    “好,我這次饒過你,不過你給我記著,不能再恃強淩弱,欺負那幫小子了。”說著,小安對小蘇北招招手,讓他們過來。


    至此,刀疤臉才徹底明白,小安就是為了小蘇北他們而來。


    “他們是我的徒弟,記著了?”小安問刀疤臉。


    刀疤臉連連點頭:“記著了。”


    “我要是再聽說你騷擾他們,就不是一條胳膊那麽簡單了。”小安訓斥道。


    “是是是,我明白。”刀疤臉連連點頭。


    “滾吧。”小安說。


    刀疤臉如逢大赦,招唿著幾個手下急匆匆跑了,快得像一陣風,瞬間消失在橋的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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