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曲時笙思索了一會兒。


    建琮帝前世之所以下定決心抄了曲家,也並非隻因董成奪找到曲傅林這一件事,更重要的是他打心眼裏認為,曲傅林效忠的是先帝,而非是他。


    至於先帝,他心裏更屬意自己的另一個兒子景王坐上皇位。


    所以建琮帝覺得,曲傅林若是知道了先帝曾想立景王為太子這一檔子事,那曲傅林一定會往這個方向使勁,甚至為了這件事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因此建琮帝無法接受這麽一個隨時都會背叛自己、且不對自己忠心的臣子活著。曲傅林在朝中地位頗高,受過他恩惠或者與他交好的大多都是樹大根深的老臣,牽一發而動全身,曲傅林若誠心替景王周全,建琮帝一時半會拿他還真沒法子。


    所以他隻有先下手為強,先殺了曲傅林,抄了他的家,這才能保住自己的皇位。


    曲傅林若是知道董成奪手裏攥著剩下的一半遺詔,那他肯定會擁護景王奪皇位,這是毋庸置疑的,曲時笙作為曲傅林的女兒,當然有夠了解父親,董成奪也正是因為看破了這一點,才下定決心和曲時笙好好談談。


    “我父親對先帝是什麽樣的忠心,想必董公公也是看在眼裏的,你和我這個晚輩說這些沒有意義。”曲時笙說道:“我現在隻慶幸你沒見到我父親,沒讓我父親淌這趟渾水。”


    “笙姑娘怎麽能認為這是渾水?”董成奪有些生氣的說:“當今皇上自私多疑,是朝堂上的厝火積薪,這樣的一國之君都如此,老百姓還能有什麽好日子?不如借由你父親的本事,扶持景王上位。”


    聽他這麽說,曲時笙有些生氣。


    他這樣想曲時笙沒什麽可說的,但董成奪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應當比一般人要穩重才是,可他偏偏急著找曲傅林暴露了自己的行蹤為整個曲家惹來了殺身之禍。


    前世他的錯,曲時笙沒辦法怪到今生的董成奪頭上,但她心裏頭憋屈的厲害。


    “你隻顧著自己嘴皮子上快活,說一些讓人不得不舍身取義的話,實際上也不過是為了自己能夠榮華富貴罷了,哪裏考慮過別人會不會因為你的煽動而全家被滅?”曲時笙冷哼一聲:“我與你沒什麽可說的,你把遺詔交出來,不準再找我父親了。”


    董成奪哪裏能同意這個。


    現在的遺詔既是他的催命符,又是能保住他命的東西,若是此刻的他被建琮帝的人抓住,一定不會就地將他處死,因為遺詔還未找到。


    而且他若是現在把遺詔交出去,他不能確定徐之珩會不會將他直接殺掉。


    “這東西我是不會輕易交出去的,而且現在也沒在我的身上。”董成奪轉頭,不去看曲時笙:“笙姑娘又說不想讓你父親淌這趟渾水,這邊卻又想要遺詔,我猜不到你打的是什麽算盤。”


    徐之珩拉著曲時笙的手說:“我來勸勸他,你到外頭等一等。”


    曲時笙沒有法子,她怕繼續和這個前世害了自己全家的人在一起,會讓她心裏更加憋屈和怨恨,於是走出了門。


    待曲時笙走後,徐之珩扯了把椅子坐下,和董成奪麵對麵說道:“我們來談一談遺詔這件事。”


    董成奪不去看徐之珩,似乎有迴避的嫌疑:“這件事沒什麽好說的,這個遺詔是扳倒皇上的一把利刃,我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


    “所以呢?”徐之珩的眼中透出幾絲精明:“你是打算靠你自己,拿著那半張遺詔逆天改命,將他從龍椅上扯下來?你如今自己都自身難保,我不相信你有這樣的力量。”


    董成奪被他噎的麵色有些不好看:“隻要我找到對先帝和景王忠心的人,在暗中操作一番,這件事未必就會輸。”


    “可你似乎並沒有想過這件事由於你操作不當,會連累多少無辜的人喪命。”


    “這個我管不著。”董成奪說:“既然是注定要犧牲的事,我又何必多想?徐將軍也是受過先帝恩惠的人,若不是他你被你父親打壓,恐怕這大將軍之位已經是你庶弟的了,你難道就不會對先帝心懷感激?”


    董成奪這話不假,徐之遠也算是自幼習武,兵法讀了不少,何氏對他很有期望,蠱惑徐舟權在先帝麵前為徐之遠美言幾句,讓徐舟權頂替那時空缺的將領職位。


    但先帝卻說徐之遠年齡尚小,資曆不足,說明了多個原因夠,推了徐之珩上去,這才讓徐之珩在戰場上大殺四方,奠定了他領兵打仗的基礎,後年他一步步都走的穩健,先帝又著意提拔了他不少,相反對於徐之遠卻十分疏遠和冷淡。


    “我對先帝的確心懷感激,但這並不能讓我踩進你的圈套。你要知道,現在的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我若誠心把皇上拉下馬來,扶持景王上位,其實還有更多辦法,無需一道遺詔。”


    現在的徐之珩十分風光,文官武將之中都有他的人,雖然多年在戰場上對京城的事並不盡祥,但他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想查些東西輕而易舉。


    所以徐之珩的話,董成奪並不懷疑。


    可他知道此刻的他不能露怯:“徐將軍有辦法?明著造反也好,暗中用什麽手段也罷,就算景王成功上位,百姓們也會加以詬病,一個得位不當就足夠他受了,徐將軍和景王多年好友,難不成要這樣坑他?”


    “皇上身上的錯處多,我若誠心針對他,聯合一些位高權重的人,把他趕下皇位扶持更適合的人上去,又有誰會說景王的皇位來路不正?倒是你,拿著一封沒人能證明真假的半張遺詔,去聯絡各個朝臣,萬一有人心裏已經對皇上忠心,殺了你奪了遺詔,你還有哪張嘴在此說話?”


    董成奪被氣的發抖,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信任道:“我哪裏分辨的出,你是忠心先帝和景王的人,還是忠心當今皇上的人?我可是知道的,建琮帝繼位後依舊重視你,你自己也是個爭氣的,打了幾場勝仗收到了數不清的賞賜,年紀輕輕便是二品大員,萬一你早就忠心了皇上,我把遺詔給你就是在自尋死路。”


    “我若真的忠心他,或許已經對你用刑了,等著你受不住刑罰交出遺詔後把你的人頭交給皇上,你就沒想過這些?”


    “你如果真想那麽做,我們此刻恐怕不能麵對麵的說這些吧?”董成奪終於看向了徐之珩。


    雖然表麵上他把所謂的忠心、百姓掛在嘴邊,可實際上他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榮華富貴才是他追求的目標。


    而擁有榮華富貴的前提,是他要保住自己這條命,好好活著。


    “所以說咱們又繞了迴來,你沒有信任或者不信任我的挑選資格,現在的你,命都在我手裏攥著,多說無益。”徐之珩往後倒著,後背靠著椅背,雙腳自然的搭在了桌麵上,隨著他臉色冷了下來,壓迫感瞬間撲麵而來,讓董成奪有些難以唿吸。


    見董成奪半晌沒說話,徐之珩又說道:“和景王關係密切的人,除了曲閣老便是我了,想必你若是曲閣老的那條路走不通,也會走我這條路,既然早給晚給都是給,何不現在痛快些,總比自己丟了命強。”


    “你確認你能幫我,扶持景王上位?”董成奪語氣懷疑的問。


    “你要知道,不僅僅隻有你對他不滿。”徐之珩的語氣多了幾分認真:“我要扶持景王上位,一麵是因為這皇位本該是景王的,另一麵則是當今皇上德不配位,他不配坐在這把龍椅上,我若是不把他扯下去,他遲早有一天會要了我的命。”


    他這話說的不假,前世他就是死在了為曲家正名的路上,被建琮帝算計買通了他身邊的人。


    而前世董成奪一樣找到了他,隻是沒給他那個遺詔,如若不是走投無路,董成奪也不會轉頭來找他。


    聽他這樣講,董成奪還是不敢相信,總覺得徐之珩和他藏了什麽秘密沒有全盤托出。


    其實這也不難猜,徐之珩和曲時笙雙雙重生是大事,當然不會透露給任何人。


    而董成奪在徐之珩麵前沒有談條件的資格,徐之珩明著和他藏心思,他也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


    “就憑我現在沒殺你。”徐之珩將腳拿下去,站起身說:“給你一天考慮的時間,若是不交出遺詔,明天我就會殺了你,就當是給小笙報仇了。橫豎你的遺詔無非就是藏在了什麽地方,或者在誰的手中,若是藏在了什麽地方,沒有你說也不會有人輕易將它找到,所以我不擔心,若是後者的話也無所謂,你在京城結識的人不多,若有能拿遺詔掀起血雨腥風的人,你也不會去找曲閣老。”


    “你一點也不在乎遺詔?”董成奪驚詫的問。


    徐之珩冷笑一聲:“遺詔隻是能讓我師出有名罷了,有它無它並沒什麽所謂。”


    說完他轉頭離開,董成奪則捏緊了拳頭,死死盯著徐之珩的背影。


    這位少年將軍殺伐果斷,手上沾著的血數不勝數,很少有人能像曲時笙一樣,看見他柔情似水的一麵。


    董成奪絲毫不懷疑,若是他明天不把遺詔交出來,徐之珩真的會手起刀落取他性命。


    在外麵的曲時笙站在廊下等了會兒,見徐之珩出來忙走過去問:“怎麽樣?他交出東西了嗎?”


    徐之珩搖了搖頭:“東西現在沒在他的手上,急也急不得,我給了他一天的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他還不交的話,我也沒必要讓他活命了。”


    這董成奪就像個瘟神,建琮帝若是發現他和誰有聯係,那對方一家人別想有一個活口。


    “把他殺了,東西就更找不到了。”曲時笙有些沮喪。


    “你別緊張,我相信他不是蠢人,在宮裏這些年,他的本事也不小。”徐之珩說:“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而且他本身貪生怕死,交出東西來還能賭一賭搏一搏,如若不交那就隻有一個死,他不會選擇送命的。”


    “但願如此吧。”曲時笙歎了口氣。


    說話間,何氏在門外經過,說是路過不如說她是故意往這個方向走。


    看見曲時笙後,何氏笑了一下,那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被設定訓練過,看起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靠近曲時笙說:“早聽說曲姑娘今天過來,大公子一早就開始準備了。”


    她這麽賤兮兮的笑,似乎完全忘記了那天曲時笙在徐家大門前下她麵子的事。


    曲時笙都沒正眼看何氏,繼續同徐之珩說:“我就說早晨的菜做的不好吧。”


    何氏臉上的笑容一僵,不悅二字在她眼中一閃而過,但她還是討好道:“曲姑娘是過慣了好日子的,我們徐家男子都在戰場上摔打慣了,沒有什麽挑嘴的人,吃食手藝上的確不如你們家裏的廚子。”


    這話引得曲時笙一聲嘲諷的笑,連涼兒和恬兒都忍不住笑了。


    “何姨娘不說我都忘了,可不是摔打慣了嗎,單你兒子一人,先是摔到了韞瑰公主的床榻上,又因為養馬不細心讓皇上都跟著摔了,你若說你兒子是挑嘴的,那我可不信。”


    這番話簡直是把何氏的臉麵按在地上摩擦,就算何氏再想做小伏低也難以忍受,畢竟她做了徐家多年的女主人,也是要麵子的。


    “曲姑娘這張嘴當真是利落,我好歹也是主動向你示好的,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


    她的語氣有些委屈,麵上看起來也楚楚可憐,曲時笙眯起眼睛打量她,心中猜測她用這幅麵孔騙了徐舟權這麽久,感情徐之珩這個癡情種子是繼承了他爹?


    “何姨娘用不著跟我裝可憐,我又不是徐伯父。”曲時笙說道:“有這個時間,不如去勸勸你兒子,往正道上走一走,也不至於成現在這個隻有空頭官職卻無實權的樣子,丟徐家的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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