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曲時笙正陪著曲時瑾坐在廊下理絲線,就聽曲時瑾的婢女走過來說道:“姑娘,堂姑娘來了。”


    曲時笙眼皮都沒抬:“人現在在哪?”


    “正在您院子鬧著呢。”


    姐妹兩個對視一眼,曲時笙找起身,曲時瑾趕忙說道:“妹妹與她爭執也是無用,她就是個不講道理的。”


    “我要和她算的帳多了,何止這一樁。”曲時笙說罷,扶著恬兒的手走出了曲時瑾的院子。


    她這位堂妹名為曲時玥,父親是曲傅林的庶弟曲傅滿,曲傅滿隻這一個女兒,平日裏都是拿曲時玥當心肝寶貝疼。


    偏偏曲時玥下生時臉上就帶著一塊胎記,隨著年齡增長,胎記不僅沒有變小變淡,反而更清晰了,這讓曲時玥十分痛苦,到了婚嫁的年齡卻無一人上門提親,急的她又焦慮又暴躁。


    為了醫治女兒臉上的胎記,曲傅滿求到了曲傅林這裏,因為曲傅林的老丈人是太醫院的院首,總會有辦法將胎記祛除。


    可先天的胎記哪裏是那麽容易祛除的?曲時笙的外祖父試了幾個方子,見效甚微,治療的時間也不長,他老人家就病逝了,曲時玥心裏不服氣,又把主意打在了曲時笙的身上,讓曲時笙看在都是曲家人的份兒上務必醫治好她的臉。


    曲時笙並不喜歡這個堂妹,開始還願意見她,可曲時玥就像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要求愈發無理,漸漸的曲時笙也就不願意見她了。


    最令曲時笙憤怒的是,前世多少人落井下石她都覺得沒什麽,偏偏曲傅滿和曲時玥跳出來指控父親,這讓曲時笙胸腔裏憋著一股火無處發泄,好在曲時玥今兒主動找上門來,也省得她去尋人了。


    還未進門,曲時笙便聽見了一聲清晰的碗盞碎裂聲,接著是曲時玥的聲音傳出來:“我來三次,你們姑娘三次都有事,怎麽著,她是沒臉見人,故意躲著我不成?”


    曲時笙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台階進了門,曲時玥似乎沒想到她就在門外,在看見她的一瞬間立馬變了臉孔,笑道:“好久不見呀堂姐!”


    “大哥哥成親那日我們才見過,如今才過去幾天。”曲時笙說完打量著地上的碎瓷片,忽然提高了聲音:“你們都是死的嗎,看見堂姑娘這樣激動,不知道阻攔一番?萬一這東西傷了人可如何是好。”


    涼兒麵露難色:“姑娘,堂姑娘哪裏是我們能攔的。”


    曲時玥得意的笑了笑:“到底是堂姐對我好!不過堂姐這兒的丫頭可真不會來事,這麽熱的天兒上這麽熱的茶,燙的我不小心摔了茶盞。”


    “是嗎?不小心?”曲時笙轉過頭來,臉上還掛著笑,說出的話卻讓曲時玥緊張起來:“好在我不聾,不然還真被你騙了去,這玩意兒不是你自己摔的嗎?還說什麽我見不得人,可有此事?”


    曲時玥臉色一變,騰地伸手指著涼兒:“根本沒有這事,堂姐你是聽錯了!都是這沒眼力見兒的小蹄子惹出的事端。”


    涼兒無奈的一攤手,每每曲時玥過來,總要鬧上這麽一鬧,她早就習慣了。


    平日裏曲時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今天她萬萬不能再退一步,非要給曲時玥一個教訓。


    於是她冷笑一聲,問涼兒:“上一次大哥成親,韞瑰公主當著我的麵兒玩自盡那一套,我是怎麽收拾她的來著?”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便懂了,涼兒迴答說:“姑娘當時好大的陣仗,連公主在您跟前兒都抬不起頭,您一句話就使喚幾個婆子捆了她,釵環首飾都卸了,不準她傷人傷己,公主可別提有多丟人,現在我們下人還有議論此事的。”


    當時發生的事曲時玥並沒看見,所以她聽著主仆二人這麽一唱一和,聽了個一頭霧水。


    曲時笙轉頭看向曲時玥:“當時的公主發了瘋症,如今我瞧著堂妹也不對勁,涼兒去取繩子來,先將人捆了再說。”


    這話讓曲時玥頓時炸了廟,她嚷嚷道:“憑什麽!我不就是打碎了一個杯子嗎,還敢捆人,我這一聲聲的堂姐是白叫的不成!”


    曲時笙麵露擔憂道:“和姐姐頂嘴,這是出現了說胡話的症狀,把她的嘴也堵了。”


    涼兒站在曲時玥身後,與其他幾個下人按住曲時玥,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


    曲傅滿和曲傅林這兩兄弟正說著話,曲傅滿的手下急忙來報,說明了方才發生的事,這可將曲傅滿嚇了一跳,嘴角的笑意霎時間無影無蹤,當場愣住,反應過來後放下咬了一半的點心風風火火的趕去。


    太陽高懸,陽光明媚,曲時笙牽著繩子如拖狗一般拽著一直掙紮的曲時玥,曲家的下人們都圍了過來,看見這一幕無人不竊竊私語,笑著打量狼狽的曲時玥。


    曲時玥往日裏太囂張了些,不拿下人的臉麵和命當迴事,每每一來就要折騰一大群人,他們多多少少都吃過曲時玥的虧,因此看見曲時玥鬧笑話,他們都願意看一會兒。


    費力的從人群裏擠出來,曲傅滿那滿是橫肉的臉險些掛不住,大吼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看見父親過來,曲時玥半伏在地上,哭的稀裏嘩啦,卻因為嘴被堵著發不出聲音。


    “好在叔父來了,玥兒她似乎是發了瘋病!”曲時笙直接倒打一耙,看著曲時玥時臉上都是擔憂:“方才她去我院裏又砸又罵,還跟我說胡話,我擔心那些碎瓷片傷了她,隻得把她捆了來找您,您快看看怎麽辦呀。”


    曲時玥瘋狂搖頭,曲傅滿卻沒看出女兒的意思,他瞪著曲時笙說:“我又不是郎中,我能怎麽辦!你不是和你外祖父學過嗎,你說說有什麽法子沒有?”


    等的就是這句話。


    曲時笙低下頭去,麵露難色的說:“想讓瘋癲的人正常,靠吃什麽藥是無用的,還是得施針才行。”


    “成!隻要玥兒能好,什麽都成!”曲傅滿將女兒從地上扶起來,心疼的取出了她嘴裏堵著的布團。


    本想勸說女兒聽曲時笙的話治病,誰料曲時玥憤怒至極,掙脫開徑直衝向曲時笙,恬兒擋在了自家姑娘前頭,肩頭被曲時玥狠狠咬了一口。


    “叔父您看,這可不是瘋了嗎!”曲時笙在這一片混亂中繼續攪渾水:“快來人把她拉下去!”


    曲傅滿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嘴裏一會兒叫著蒼天,一會兒又想知道為何女兒會突然瘋癲,一會兒又心疼的罵下人輕一些別弄疼了曲時玥,曲時笙在後頭看著隻覺得好笑的很。


    曲傅林得知此事,氣的眉頭一豎:“簡直是胡鬧!”


    站在他麵前的曲時釗卻笑著說:“三妹妹鬼心思最多,這樣好好懲治一迴,他們父女再想來這兒鬧,可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怎麽說那也是你堂妹,叫下人們看去是會壞了名聲的。”曲傅林一瞪眼睛:“馬上叫笙兒停手。”


    “隻怕現在是停不了了。”


    曲傅林抬起頭來:“怎麽,你說話不管用,還得我親自去才成?”


    這下曲時釗再忍不下去,笑出聲來:“三妹妹診斷堂妹得了瘋病,這會兒叔父正求著三妹妹給堂妹紮針呢,我們這會兒過去別說是三妹妹,叔父可第一個就不同意。”


    曲傅林一拍桌子,想說些什麽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才憋出一句:“胡鬧,糊塗!家和萬事興這道理她不懂嗎!”


    “兒子以為,三妹妹是最明白這個道理的,也正因為她明白,所以才格外的維護我們這些與她親近的。至於叔父和堂妹,有好處時他們口口聲聲與我們是一家人,在我們這又吃又用又大包小裹的往家般,這些都罷了,可堂妹那臉上的胎記是落地就有的,他們卻逼著您和三妹妹等人去求外祖父一家,如今外祖父人都不在了還要被他們說嘴,一想起來其實兒子這心裏也不痛快。”


    這話說在了曲傅林的心坎上。


    他這個庶弟啊,活了大半輩子,唯一會的是就是惹麻煩,生下的女兒更是個麻煩精,脾氣酸臭的像個炮仗,跟誰都吹胡子瞪眼,好像人人都得怕她一樣。


    “罷了,你去傳話,讓她下手有些數,別給你堂妹紮壞了。等你叔父他們走了,叫她去家祠反省思過。”曲傅林的語氣平靜了許多。


    他何嚐不知曲時笙此舉是在為全家人出頭?但正因如此,他才要適當出手把曲時笙往迴拉一拉,自己家裏鬥一鬥耍一耍小聰明也就罷了,出了門子要鬥的人更多,莽撞是大忌。


    曲時玥被稀裏糊塗的抬到屋內,兩個婆子死死按著她,將她藕節一般的小臂掐的通紅,曲傅滿在門口聽的直流淚,連連道:“笙丫頭你下手可輕著些,你堂妹那細皮嫩肉的,可別紮疼了她。”


    迴應他的先是曲時玥的驚叫,接著是曲時笙的一句:“放心,紮不壞。”


    等曲時玥再出來時,她人已經暈過去了,曲傅滿詢問緣由,曲時笙便說是因為曲時玥反抗太甚,針容易紮歪,所以將她打暈了。


    若擱在平時,聽見曲時笙將自己女兒打暈,曲傅滿還不活撕了曲時笙。可現在的他一心以為自己的女兒真的得了瘋症,畢竟親眼所見她撲出去咬人,這病萬一不治好,豈不是要毀了女兒一輩子。


    所以他對曲時笙十分客氣,那個自認為是長輩所以能高高在上的樣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送走了曲傅滿和暈死過去的曲時玥,曲時笙就接到了讓她去家祠反省的消息,無奈隻得過去。


    但她沒想到,曲傅林已經等候在這裏了。


    “跪下。”


    曲時笙利落的跪在蒲團上,麵上卻是一點悔過也不見。


    “時玥與你同樣都是曲家人,雖然她平日裏確實毛病多脾氣大,但她又不是天天來,你稍微忍讓一些就是,何必要折騰這麽一場?”曲傅林雖是訓斥著曲時笙,但話裏卻滿是疑問。


    曲傅林了解女兒,他這小女兒最是嫉惡如仇明辨是非,卻也心胸寬廣,從來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往日能因為不想發生衝突而避開,今日怎的弄成了這樣?


    “父親,您在朝為官數十載,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才換來了如今的官職地位,為了曲家能夠繁盛,您和大哥哥哪怕心裏再不願也隻能同意韞瑰公主進門,二姐姐更是在那個虎狼窩裏被折磨也不肯壞了我的名聲,我們全家都是為著名聲二字活著的。”曲時笙抬起頭來,想點醒曲傅林:“可堂妹她不是!她仗著叔父和您是手足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臉,這次不罰下次不收拾,難道要等她有朝一日闖了大禍,連累了整個曲家再罰嗎?”


    曲傅林頓住了。


    的確,曲時玥行事癲狂,被曲傅滿縱的不知天高地厚,又仗著和曲傅林是親戚的這層關係,已經給他添了許多麻煩了。


    “可你也不該那樣做,那麽多下人都瞧著,她哪裏能抬得起頭。”曲傅林又說。


    “她在女兒院中說女兒見不得人時,哪裏想過我能不能抬起頭?曲家近些時日經曆的事多,她過來不是探望大哥哥,不是陪伴二姐姐,而是看笑話和占便宜,這種人有何必要以禮相待。”


    “你總有那麽多的道理。”曲傅林眼見說不過她,隻好轉了話鋒:“為父喜歡你機靈,喜歡你遇事不慌不怕,這是有擔當的。可你也要顧及自身才是,凡事別露馬腳,別給人家留下把柄,像今日這迴事,你叔父隻要隨便找個郎中便可知你說的是假話,將你拆穿你又能如何?魯莽是你的缺點,你可要警醒啊!”


    曲傅林的話讓曲時笙恍然間迴到了前世,她得知徐之珩戰死沙場時。


    那個時候的她已經崩潰了,隻一心想要衝出門去,為此不惜動了刀子,這才被徐家人以得了瘋病為由關了幾十年。


    如今想來,不管身處何種局麵,隻要能沉著冷靜些,事情就總會有反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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