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部的光榮榜換上了新的照片。


    徐鶴白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像是百無聊賴。


    身邊時不時有其他人經過,指著上麵的照片不知道在討論什麽,他往後退了退,轉身離開了。


    他去了一趟花房,裏麵的花還在盛放,空氣很溫暖。


    徐鶴白脫掉羽絨外套,坐在靜止不動的秋千上麵,直到外麵的天空變得漆黑。


    學校裏隻剩高三那棟樓還亮著燈,今天晚上沒有月亮,他把外套隨意搭在臂彎裏。


    剛走出校門,後麵有人喊他的名字,很是撕心裂肺。


    徐鶴白略微轉過頭,跑過來一個氣喘籲籲的男生,手裏拿著一樣東西。


    他垂下眼眸,是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係著絲帶,蝴蝶結下方別著一枚賀卡。


    “有人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佰萬說著,一隻手撐住膝蓋喘氣,另一隻手把禮盒往前遞了遞。


    徐鶴白接過,說了聲“謝謝”,他沒有立馬打開,隻是拿在手裏,繼續往外麵走。


    “你是得謝謝我,給你發了一堆消息你都不迴,害得我坐在教室裏等了你一天,又被班主任盯上了。”佰萬自來熟地走到他身邊,“他說我的作業是抄的,讓我重寫,靠,今天真是倒黴到家了……”


    旁邊的男生還在絮絮叨叨說著,徐鶴白手指動了動,觸及助聽器的冰涼表麵。


    “你怎麽不告訴學姐你的真名?”佰萬的目光落在那隻禮盒上,他認得這家店的包裝,很是高大上。


    今天上午他因為肚子疼,沒有去跑課間操,趴在桌上抱著熱水瓶哐哐喝的時候,一名戴金絲眼鏡的西裝男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


    對方笑眯眯地走進來,把禮盒放在他桌上。


    那架勢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為哪個社會人士看上他如花似玉的臉蛋了,要跟他表白。


    好在西裝男緊接著解釋了一遍,又遞給他轉交禮盒的報酬,他才鬆了口氣。


    隻不過佰萬還有些疑慮,高年級那位學姐可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徐鶴白和她的關係居然這麽好?


    怎麽做到的,因為打遊戲嗎?早知道的話,他就把寒假作業扔到一邊,親自過去了。


    佰萬迴憶起情人節那晚,自己在軟件上四處群發消息,原本已經找到一個剛好在購物商場的男同學,讓他幫忙跟學姐演戲,但八百年不上線一迴的徐鶴白居然迴複了他的消息,把那頓晚餐截胡了。


    徐鶴白不僅八百年不上線,也很久沒有光顧初一十班了,用班主任的話說就是:“徐鶴白考了一次滿分,然後就飄了,他可能以為自己是神童,不需要上課。”


    佰萬覺得一個連課都沒聽過幾次的人能一口氣考到七百五十分,是挺神的,更何況徐鶴白連作文都沒有被扣分。


    班主任想找徐鶴白談話,徐鶴白卻總是不見人影,隻有在簽長期假條的時候才會來學校走個過場。


    至於家訪,更是見不到家長的影子,班主任得到一句“隨便他怎麽樣,和我沒關係”,就再沒了迴音。


    久而久之,班主任提起徐鶴白的名字時,語氣總是酸酸的,像被拋棄了。


    佰萬一路上問了許多問題,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跟著徐鶴白來到鬧市裏。


    街道上人來人往,許多人低頭戴著耳機,徐鶴白的助聽器掛在耳朵上,看上去和他們沒有什麽不同。


    佰萬的家不住在這個方向,他走岔了,講了那麽多的話,徐鶴白卻一句也沒有接,也沒有分享甜品的意思。


    他隻好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啊,你都把我的賬號買走了,該不會一直在以我的名義和學姐打遊戲吧?這不太好吧,我是看在你已經給過一筆錢的份兒上才沒問你要授權費的。”


    徐鶴白仍舊沒有接話,也沒有轉過頭看他,隻是站在馬路邊上等紅燈讀秒。


    燈光映在他的側臉,看上去依舊那麽冷漠。


    佰萬這才恍然迴神,徐鶴白從來都沒有變過,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是有關學姐的那個小插曲,給人帶來了他也會搭理這個世界的錯覺。


    但也僅僅是錯覺而已。


    -


    徐鶴白路過一家餐廳,朝櫥窗裏看了一眼,那束花早就已經被清理掉。


    此刻不是情人節,餐廳依舊人滿為患,陌生的情侶坐在靠窗的座位,彼此相視時溢滿溫柔。


    他站在一盞不算明亮的路燈下,避開蝴蝶結,隻拿出那張賀卡。


    視線觸及賀卡的表麵,他屈起手指,碰了碰那枚白色的助聽器。


    一瞬間,世界萬物的聲音湧入耳朵,車輛的鳴笛聲與行人的絮語混雜在一起。


    賀卡被製作得很精美,右上角印著飛鳥的圖案,徐鶴白無端想起童年的某個午後,他抓住了一隻小鳥,把它關進房間裏。


    外麵陽光燦爛,從窗戶照射進來,鳥兒撲棱著翅膀,往玻璃上撞。


    徐鶴白安靜地看著,直到黃昏降臨,媽媽走進來,推開那扇窗戶,把它放迴花園裏,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鳥再次張開了翅膀。


    “你不能隨意決定它的生命,鳥兒是自由的,如果它不屬於你,就不要困住它。”媽媽對他說。


    徐鶴白歪了歪頭,他並沒有打算做什麽,隻不過是想多看看它鮮豔的羽毛。


    但沒等他開口,媽媽卻走到那扇窗前,看向趨漸濃鬱的夜色。


    徐鶴白坐在原地,反複將助聽器關閉,再開啟,始終聽不見聲音。


    他重複著這個動作,過了不知多久,耳朵裏發出最後一聲警報,它沒電了。


    媽媽走過來,彎下腰抱了抱他,她似乎在他耳朵旁邊說了什麽話,但是徐鶴白的助聽器沒電了,他什麽也聽不見。


    媽媽又摸了摸他的頭發,徐鶴白抬起頭,她朝他笑了笑,這一次他看清楚了她的口型,是一句“晚安”。


    徐鶴白也微笑著說“晚安”。


    路燈似乎接觸不良,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徐鶴白低垂眼睫,那張賀卡上的筆跡不算短,也不算長,字裏行間充斥著明媚。


    多穿衣服,記得打開助聽器,以後再一起打遊戲。這是她之前就說過的。


    永遠開心,前途似錦,長成一棵很高的樹。這是她後來補充的祝福。


    “下一次打遊戲的時候,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嗎?雖然這個小名也很好聽,但我想給你寫信的話,恐怕需要更詳細的姓名和地址。”賀卡的末尾,她像是不經意地說。


    寫信,還是不用了吧。


    畢竟連“小白”這個名字,都不是他的小名,沒有人這麽親昵地叫過他。


    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罷了。


    他隻不過是一時間惡劣心思上頭,欺騙了她而已。


    徐鶴白向來隻有三分鍾熱度,現在,那份寥寥無幾的熱度已經燃燒殆盡了,遊戲結束,到此為止就可以。


    幾個男孩子邊打遊戲邊從身側走過,嘴巴裏塞滿了零食,一個勁地猛按快捷語音。


    “大佬救命。”“救命。”


    反複響起。


    “救命。”“救命。”


    徐鶴白抬起手,關閉了那副助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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