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就在斷斷續續的聊天中結束。


    吃完飯後,溫迎將擱置在一側的耳機收好,裝進包裏,她瞥了一眼桌麵,那部手機裏的遊戲還在加載中,忽然彈出了“電量不足”的提醒。


    “這個遊戲更新起來很費時間。”溫迎說著,目光落在麵前的人的指節上,那處皮膚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色澤。


    他之前在外麵果然是凍壞了吧,遊戲圖標那麽大,都被誤觸卸載了。


    “沒關係,我帶了充電線。”少年彎起嘴角,他正在拆開一小包濕巾紙,也遞給她一張。


    “謝謝。”溫迎也朝他笑了笑,接過紙巾。


    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問過他的名字,仔細看他的眉眼,狂吃番茄不吃蛋這個網名對他來說似乎過於狂野了,況且,在現實中叫網名也有點怪怪的。


    “我叫溫迎,高二文科六班。”溫迎撐著下巴,先自我介紹,然後問,“你的名字是什麽?”


    少年正將手機連接電源,聞言抬起頭,表情裏帶了點歉意。


    他指了指手機屏幕:“稍等,班裏有同學在問問題,他有點著急迴家,我先迴複一下。”


    溫迎“哦”了一聲,看著他對著屏幕滑動幾下,似乎在打字。


    她突然想到對麵的人趕到餐廳之前也忙著寫作業,如此不幸的事情居然降落到同一個班級裏的兩個人身上,何等的緣分啊。


    剛好她的手機也傳來震動,紀星辰久久得不到迴複,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


    溫迎手指微動,把她拖入黑名單,下一秒鍾,另一名好友的消息彈出來,是某個人氣急敗壞的口吻:“你居然拉黑我?”


    她沒有迴複,第二句又彈了出來,不過紀星辰撤迴得很快,溫迎隻隱約看見一句“貨不”,那條消息就光速消失了,連帶著上麵那一條。


    “從此以後我跟你橋歸橋路歸路。”已經和她絕交九十九次的紀星辰如是說。


    溫迎抬起視線,少年也正巧注視她,眼神裏似乎帶著思索。


    那部手機在他手裏轉了一圈,他眼睛裏溢出淺笑:“叫我小白就可以了。”


    小白?溫迎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有點怪,好像一個寵物。


    但是她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把人當作寵物什麽的,顯得不太尊重。


    或許這個名字是他的小名呢?她思忖著,就這麽叫了他一聲,隨後揉揉鼻尖:“很特別的名字。”


    少年輕輕笑了一下,端起了麵前的水杯。


    溫迎在裏麵多坐了一會,那部手機在高熱中完成了最後的遊戲加載。


    餐廳裏麵還是有很多人,偶爾有捧著花束的情侶從他們這一桌經過,視線在穿著校服的兩個人和那束花之間意味深長地打轉。


    溫迎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眼神,她的手機再次跳出號碼,這一迴是樊姨打過來的。


    樊姨從溫迎記事起就留在溫家做事,溫迎是被她帶著長大的,感情深厚非比尋常,溫迎覺得自己和她相處起來更像家人。


    她按下接通,樊姨在電話裏說,家裏的司機已經把車停在了餐廳門口,現在可以出門了。


    溫迎朝外麵看了一眼,司機把車停得很近,不過幾步的距離,於是她便不打算穿上大衣,隻是將衣服拿在手裏。


    她彎腰將背包一並拎起,少年還在原地坐著,溫迎看向他,禮貌性地問:“你要不要一起走?我可以順路送你迴家。”


    “不用了。”少年唇角微勾,忽而伸手摘下一片花瓣,“你不把它帶走嗎?”


    溫迎搖搖頭:“還是算了,反正隻是一個惡作劇,這束花也不是我買的。”


    少年“嗯”了一聲,溫迎對他說“再見”,他也抬起眼簾,噙著笑意對她說“再見”。


    她拿著自己的東西朝外麵走去,司機走下車,替她拉開車門。


    車輛駛離餐廳,她微微偏過頭,那扇窗戶裏麵不知何時沒了人影,隻剩下盛放的花束。


    -


    溫迎迴到家裏,樊姨已經在玄關處等著了。


    她邊換拖鞋邊問:“爺爺呢?”


    樊姨接過她的書包和大衣,又順手理了一下她額角翹起的頭發,笑眯眯道:“在書房裏,先生也是剛剛迴來,上個月旅遊時拍的照片寄過來了,他這會兒應該在看相冊呢。”


    溫迎也衝她笑了一下,抬起手將那簇頭發往下壓:“那我也過去看看。對了,爺爺吃晚飯了嗎?”


    “廚房裏正在做飯,還有什麽想吃的嗎?待會兒讓他們加上去。”樊姨問道。


    溫迎想了想:“甜點吧,隨便做一點就好了,紀星辰請我吃了很多東西。”


    “迎迎和紀小姐的關係還是那麽好。”樊姨笑著把切好的果盤遞給她,“你喜歡的草莓,先解解饞。”


    溫迎朝她露出神秘的微笑,端著手裏的東西往書房走,門沒有關嚴實,她用肩膀輕輕抵了一下就打開了。


    裏麵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戴著眼鏡還不夠,手裏還持著一個金屬握把的放大鏡。


    溫迎走過去,也湊到那些照片麵前瞄了一眼,明明每一幀畫麵都很清晰,她把一顆草莓塞進嘴裏,果盤放在桌子上:“您也太誇張了。”


    “這叫做嚴謹。”爺爺仍持著那副放大鏡,溫迎猝不及防對上一隻放大的眼睛,過於滑稽,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對嘛。”爺爺也在鏡片後麵笑意舒展,“若非如此,怎麽能分辨出哪一秒鍾的迎迎笑得最開心?”


    “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溫迎說著,也坐到他身邊的位置上,隨後發布施令,“給我也找一隻放大鏡,我要看看哪張照片上的小老頭是在假笑。”


    迴應她的是一陣開懷笑聲,溫迎手肘抵著腦袋,看那些照片,也彎起了嘴角。


    她的確過得很幸福。


    盡管從小失去了父母,但那些記憶已經離她很遙遠,失去雙親的迷惘漸漸化作遠去的符號,和童年的碎片一並定格。


    樊姨對她很好,爺爺也很疼愛她,雖然他工作很忙碌,但仍舊像小時候約定的那樣,每一年都帶溫迎到不同的地方旅遊。


    他們掛在書房的巨大地圖上麵,已經標注了許多的小星星,假以時日那些星星就能夠將整片地圖全部占領,溫迎覺得很知足。


    看完照片,樊姨剛好過來敲門,溫迎陪著爺爺吃了頓晚飯,他喝他的養生湯,溫迎在一旁拿著小湯匙,和樊姨分享甜品。


    十點鍾不到,溫迎複習完前幾天鋼琴老師所教的課程,她又隨意彈奏出幾節音符,清脆聲響從指尖流淌出。


    最近的幾節課對她來說都過於簡單了,溫迎覺得自己不應該驕傲自滿,但連老師都對她誇獎頻頻,總是拿一些類似於“天才”“天賦”的詞語形容她。


    她有點想再添加幾門別的課程,不過不急於一時,因為她目前最感興趣的還是打遊戲,玩法多樣,能選的角色也很多。


    樊姨已經準備休息了,溫迎也迴到自己的房間洗了個澡,等待頭發吹幹的間隙裏,她打開了遊戲,狂吃番茄的頭像是灰色的。


    她吹完頭發,坐迴床邊,正準備自己開一局,灰色的頭像又突然亮起。


    親密關係的上線提醒浮在屏幕上,但那個賭約已經不再作數,溫迎思考了一下,發送了將關係解除的申請。


    剛發送完的下一秒,組隊申請彈出來,溫迎捋了捋頭發,順手點進去。


    狂吃番茄頭像底下的名字亮了一下,隨即更新成一個新的網名,是單個的“白”字。


    溫迎又想起餐廳裏少年的那句“叫我小白就可以了”,一同浮現在耳畔的還有他的聲音,他似乎還未經曆變聲期,嗓音是獨屬於少年人的清越。


    打遊戲用語音交流比較方便,不過她還是先敲下幾個字:“你現在戴著助聽器嗎?”


    畫麵的左下角閃動一下,對方的聲音隨即一並響起:“嗯,隻有洗澡和睡覺的時候才摘下來。”


    “那你什麽時候睡覺?”小白已經開啟匹配,倒計時正在讀秒,溫迎趴到床上,也打開語音,“我會不會打擾到你?”


    “沒關係,我今天不會睡太早,明天的課程我請假了,不需要去學校。”


    匹配結束,畫麵跳轉到角色選擇界麵,溫迎選好自己的遊戲角色,也順著他剛才的話關切道:“怎麽請假了?生病了嗎?”


    “嗯。”對麵的聲音隔著屏幕,略有些失真,聽起來就像鼻音一樣。


    “那你要穿好衣服,多喝熱水。”溫迎看著屏幕,繼續說,“還有,就差你一個人沒有選了。”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輕笑,他接著問:“你希望我玩哪一個角色?”


    就差輔助的位置沒有人選擇了,溫迎在列表裏翻了翻,突然想起自己給他買了情人節的限定皮膚,還挺好看的。


    於是她選定一個頭頂鹿角的女孩兒,對著他說:“就這個吧,你來保護我。”


    她指定的女孩兒屬於軟輔,一般情況下好像不會有男生喜歡玩這種操作,不過小白倒是沒有反駁,應了聲“好”,在倒計時結束之前鎖定了人物角色。


    這一局溫迎玩的是遠程射手,對局剛開始,手持魔法杖的紫裙子小女孩就跟在她身後。


    對麵的輔助跟著打野,射手無人保護,便隻是在防禦塔附近晃蕩,小心地清理兵線。


    三十秒的時候,“first blood”的語音播報響起,中路送出了一血。


    溫迎沒有在意,她謹記射手不能發育不良的道理,還在認真嚴謹地操作著,但耳機裏卻忽然傳來一道略帶疑惑的聲音。


    “他是不是在說我?”


    溫迎按下技能鍵,瞥一眼右側的文字交流框,中路隊友果然在裏麵發言:“輔助你會不會玩遊戲啊,開局要跟中路知不知道?”


    她正準備告訴小白不用理會,紫裙子的魔法少女剛好升級大招,變成半透明狀坐到了她頭頂上。


    隨即,魔法少女又跳了下來,抱著她的手杖站在原地,停頓了一秒鍾。


    “不知道。”魔法少女在對話框裏呆呆敲字,與此同時,溫迎耳機裏也傳來小白的聲音,“我不會玩。”


    溫迎猜測他可能是沒有玩過這樣的角色,安慰地笑了笑:“沒關係,點三技能鍵給我加盾就好了。”


    小白說“好”,又變成半透明狀乖乖坐上去,溫迎正在和對麵的射手對線,魔法少女抬起手臂,兩個人的身邊亮起細碎光點。


    中路還在一邊送死一邊敲字:“少來這一套,老綠茶了……”


    小白:“綠茶,也是在說我嗎?”


    “不用管他,他隻是剛好有點渴。”溫迎繼續安慰小白,順便譴責那位隊友,怎麽能在小朋友麵前亂說呢。


    中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射手是情侶,我拜托你們情侶就去外麵約會吃飯壓馬路別來遊戲裏當連體嬰兒好嗎,我們單身狗沒有惹任何人,國家什麽時候能出台情侶不許和單身狗打遊戲的法律啊!”


    溫迎已經拿下對麵射手的人頭,對麵的打野帶著輔助過來支援。


    盾條不足,小白從她頭上跳了下來,正中暴擊,魔法少女也麵朝地板趴在了草叢裏,好在溫迎已經發育得很健康,對麵的打野頭像變成了灰色。


    耳麥裏沒有傳來聲音,小白像是被抨擊到自閉了,過了兩秒鍾,溫迎聽見他很慢很輕地唿出一口氣。


    溫迎在對話框裏敲下一段話,讓中路那名隊友閉嘴,或許是因為她的華麗操作有目共睹,打野也替她說了幾句話。


    “對麵的輔助一直跟著打野,我的藍buff都被吃了多少次了,你有眼疾啊?”


    中路沉默不語,原地掛機,魔法少女的複活正在讀秒,溫迎迴城接應他。


    “他可能剛剛經曆了分手,是一個很不幸的人,你不要太在意。”


    “嗯。”耳機那端的人笑了一聲,溫迎聽見手指敲擊玻璃的聲音,似乎有人拿起玻璃杯,離麥克風很近。


    “我剛剛有點渴了,趁著死亡時間去倒了杯水,忘記告訴你了。”魔法少女重新跳到她身邊,“不過,那個人好像退出遊戲了。”


    “沒關係,少他一個我們隻會更順利。”溫迎頓了頓,不在意地說,“我現在已經發育過剩,可以帶你去大殺四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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