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後,靈魂會去往何方?


    刺目的白光消失之後,溫迎睜開眼睛。


    厚重的窗簾將天光隔絕在外,雙眼逐漸適應這片昏暗,入目所及是熟悉又陌生的裝飾。


    加濕器開著,床邊傳來隱約香薰的氣息,是她從前很喜歡的某種款式。


    溫迎略有遲鈍地起身,沒找到拖鞋,赤腳踩在地毯上。


    她推開臥室的門,視線掃過頭頂上方的水晶吊燈,耳邊傳來幾聲羸弱的唿救,她循聲走過去,掃地機器人卡在陽台邊緣,被鬱鬱蔥蔥的綠植包圍。


    溫迎將它拎起 ,小圓盤上方的燈光亮了亮,因為電量不足,又暗下去,彈出請及時充電的提醒。


    這時候,玄關處傳來細微的響動。


    她迴過頭,看見立在不遠處的一道人影。


    他剛從外麵迴來,身上的西裝還沒來得及換,溫迎聽見他低聲對著門外的人說了些什麽,後者也用同樣的音量應答,動作很輕地帶上門離開。


    手中的掃地機器人短暫積蓄幾秒鍾的能量,又試圖迴到工作崗位,滾輪嗡嗡地轉動,玄關處的人像是注意到這種動靜,先是看了一眼臥室的門,隨後朝陽台看過來。


    四目相對,溫迎下意識停頓住,指腹緊緊按在機器人上方。


    她背光站著,男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語氣自然地詢問:“怎麽不穿鞋?”


    溫迎沒有說話,看著他走進來,從沙發旁邊撿起她沒能找到的拖鞋。


    茶幾上放著一束新鮮的花束,他起身時,衣袖蹭過花瓣的一角,有一片淺淡的藍粘在上麵。


    “池野……”溫迎輕聲開口。


    他朝她走來的動作便忽然止住,站在原處,眉眼壓得很深。


    溫迎望著他,叫完他的名字,就不知道接下來該作何言語。


    腦海中傳來【迴檔已生效】的提示,她抿了抿唇,沒有想到,原來主神交還給她的“迴檔”,是迴到這裏。


    看向麵前的人,那雙漆黑眼眸裏的情緒如同翻湧的海水,但它太快了,轉瞬即逝。


    溫迎根本無法捕捉到什麽,隻能感覺到自己因為怔忡而鬆動的指尖,和安靜空氣中,掃地機器人發出的微弱聲響。


    池野看了一眼燈光閃爍的小圓盤,將手裏的東西放到她麵前,再開口時,麵色已經恢複了平靜:“先把拖鞋穿好。”


    溫迎應了一聲,穿上鞋子的同時,將手中的掃地機器人放下去,池野便彎腰接過,把它放進了一旁的充電倉。


    而後,他坐到沙發上,垂著眼簾摘下右手的腕表,無名指微曲,細碎的光在燈光下一閃而過。


    溫迎低頭,也看了看垂在身側的手,同款的戒指戴在她手上。


    她走過去,在另一側坐下,腦海中的時間分秒流動著,她頓了頓,還是轉過身,向他解釋自己來到這裏的原因。


    池野不發一言,偶爾應一聲,也隻是“嗯”,平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溫迎觀察他的側臉,池野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似乎接受良好。


    他並未覺得麵前人怪異的舉動是被某個靈魂忽然“奪舍”,也沒有因為“時空穿越”而感到半分的驚愕。


    “再過十分鍾,迴檔的時間就結束了。”溫迎說,“到時候……”


    池野略偏過頭,視線筆直地投向她,嘴唇動了動,但是沒有說話。


    溫迎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感覺到他想要問什麽,朝他笑了笑:“到時候我就會離開,不過,是‘未來’的我離開,‘現在’的我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嗯。”池野說,語氣仍舊沉靜,隨後他看向左側的一扇門,繼續道,“你要找的東西在書房。”


    溫迎愣了愣。


    “你第一次帶我迴家的時候,叔叔阿姨給我們分別送了一束花,你的那束花裏放了一隻小兔子玩偶。”池野用陳述的語氣,聲音沒有起伏,“那隻玩偶會唱歌,你隻聽了一次,它就沒電了,不過後來,我給它換了新的電池。”


    “玩偶裏麵,有別的東西麽?”溫迎問道。


    “嗯。”池野點頭,“我聽過一次,沒有得到你的允許,抱歉。”


    “沒什麽可抱歉的……”溫迎輕聲說,看著他,“那裏麵的內容是什麽?”


    “記憶。”池野迴答道。


    記憶……


    溫迎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和她猜測的大差不離,隻是……


    “在那份記憶的最開端,你說,現在還不是喚醒它的時候,你拜托我,不要立馬把它交到你手上。”池野的聲音再次響起,“所以,我暫時隱瞞了這件事情。”


    他說完,又說了一句“抱歉”。


    溫迎搖了搖頭,低聲開口:“或許,應該感到抱歉的人是我。”


    池野這迴轉過臉來,他安靜地看了她幾秒鍾,隨後說:“後來那束花被放在我的……”


    溫迎等著他說完,可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講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一下,指腹不自覺地摩挲那枚戒指,盯著地板上的某一處,也可能是花瓶,才接著說下去。


    “它被放在壁龕最顯眼的地方,你走進去,就能夠看到。”池野淡淡道,“你還記得密碼是什麽嗎?”


    那扇門居然又被重新上了鎖嗎?


    溫迎微怔,可是她卻沒有這段記憶。


    “不記得了。”池野自顧自替她迴答。


    “記得的。”溫迎立馬說,不假思索地將一串數字報出口,“。”


    池野抬眼看向她,點了點頭,不知道是不是溫迎的錯覺,他唇線似乎略微鬆動。


    “去吧。”他說。


    溫迎站起身,走到那扇門邊,她能夠感到池野正在看著自己,轉動門把手,書房的門卻並沒有上鎖。


    門被打開了。


    那束花果然被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它被製作成了幹花,燈光穿過玻璃,折射到它身上,它看上去還是像多年前一樣鮮豔美麗。


    溫迎打開玻璃門,把花拿出來,在它的側後方,一隻小兔子玩偶靜靜坐在那裏。


    身後響起腳步,溫迎迴過頭,池野就站在門邊,沒有再繼續靠近了。


    溫迎的手指碰上開關,小兔子張開嘴巴,這迴隻唱了一句,她再次撥動一下那處按鈕,從它的嘴巴裏掉落出來一枚小小的,類似於一枚u盤一樣的東西。


    那東西背麵貼著一張便簽,字跡不知為何淩亂而潦草,溫迎勉強辨認出模糊的一句“如果你看得見……”


    腦海裏傳來係統的倒計時,時間還剩下最後一分鍾。


    她握緊那隻玩偶,迴過頭,池野安靜地注視她,似乎並不準備說什麽,也沒有在等待她開口。


    或許是因為,他篤定溫迎開口說出的話一定是道別,除此之外,她不會再留下任何的隻言片語。


    溫迎對上他的目光,時間緩緩流動,倒計時還剩下三十秒。


    池野朝她略微點頭,轉過身。


    “池野。”溫迎叫住了他。


    背對著她的人沒有迴頭,安靜佇立在那裏,溫迎接著問:“可不可以把自己的幸福看得更重要?”


    池野沒有迴答,溫迎看到他低下頭去,垂在身側的手不動聲色地撚著那枚戒圈。


    “你曾經……”溫迎慢慢唿出一口氣,“你後來對我承諾過,你說你要和我一起,無病無災活到七十五歲,但七十五歲……怎麽能算是共度餘生呢?”


    池野轉過身,仍舊是靜靜看向她,漆黑的眸中像是有細碎的光在閃爍。


    溫迎看得並不真切,又或許,遮擋視線的微光其實是她眼底溢出來的。


    “而且你後來並沒有做到,你很大度地提前讓我走了。”溫迎說。


    還剩十秒。


    陽光和燈光一同灑下,麵前的人似乎略微掀動了一下嘴角,他停止撚動那枚戒指,而是將手緩緩合攏。


    “不會耽誤什麽嗎?”池野問,聲音很輕很輕,像是一句夢話那樣消逝在空氣裏。


    “什麽都不會耽誤。”溫迎說著,仰起臉衝他笑了笑,“而且……我可能還會因此,獲得更多的勇氣。”


    –––


    溫迎已經很久沒有一覺睡到中午。


    她醒過來,最先感受到的是搭在自己腰間的一隻手臂,偏過頭去,池野自己有枕頭不枕,偏偏和她擠在一起,埋在她頸間睡得很沉。


    溫迎小心抬起一隻手,在他臉頰上輕輕戳了戳,池野並沒有要醒來的跡象,身體放鬆地側躺著,唿吸平穩,灑在她頸側。


    她其實有點想翻身,維持一個姿勢睡眠太久,身體的一邊微微發麻,但又不太想吵醒身邊的人。


    前幾天池野到別國去出差,原本定下的行程是五天,但他出遠門的第三天,溫迎輸掉了一場官司——也不能說是輸掉,法律是板上釘釘,她早就知曉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但她很久沒有這樣受挫了,於是找虞清她們抒發了幾句,隨後便被後者拉到家裏聚了頓餐,飯桌上,室友們大吐苦水,幾乎把工作這幾年來的所受的苦都傾倒了一遍。


    溫迎吃完那頓飯,麵色更是萎靡,加上被誘騙著喝了兩口甜酒,暈暈乎乎給池野打起電話,仗著電話線距離遠,講起話來毫無顧忌,也不強裝堅強了,開著視頻任由眼淚揮灑。


    池野坐在鏡頭對麵,從原本的一遍遍耐心安慰,到略有些失措地壓低嗓音,告訴她“稍等一下,我和助理……”


    剩下的話溫迎沒有聽清,腦海裏全是“他不聽我說話了,他要去和別人講話”,很是傷感並自以為體貼地說了句“那就這樣吧,不打擾你了哥哥”,便掛斷電話。


    而後她躺在虞清家裏的沙發上繼續獨自傷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自己耳邊柔聲說話,她被熟悉的氣息籠罩,池野把她抱起來,帶迴了家。


    迴到家洗完澡,溫迎差不多就清醒了,隻不過她不太願意麵對自己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加上心情鬱悶,一直在裝睡。


    池野在家裏待了一晚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後來還有些事情需要到公司去處理,於是天亮的時候又出了趟門。


    想到這裏,溫迎心上不由得湧起一股慚愧。身在大洋彼岸的池野被一個默默流淚的電話叫迴來,尚能百忙之中平衡好事業和家庭,她又有什麽理由被打倒呢?


    身邊的人眼睫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醒來,溫迎計算了一下這幾天他缺覺的時間,貼在他耳邊用氣音說:“繼續睡,這是命令。”


    池野閉著眼睛,輕輕笑了一聲,攬住她身體的手臂收緊。


    溫迎也將胳膊探到他背後,拍了拍他的脊背,似乎是很舒適的力道,身邊的人又重新平緩了唿吸。


    溫迎抱住他,朦朦朧朧中也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池野正有一搭沒一搭撥弄她的頭發,注意到溫迎的眼神,低頭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我這個月休假。”池野說,“有想去的地方嗎?我們可以外出旅遊。”


    溫迎看著他,有點新奇,要知道這些年池野若非推不掉的出差,否則絕不出遠門,最長的私人行程也不過是去溫迎父母家裏。


    他看上去比溫迎還要戀家,“外出旅遊”這四個字居然能從他口中說出來,堪比奇跡。


    溫迎其實有點想在家裏躺著,她心情不美妙的時候總覺得窩在家裏最安心,但此刻她又有些不太想打消池野的積極性,於是點了點頭,同意了:“可以啊。”


    池野還沒說話,她又緊接著補充一句:“別太遠可以嗎?”


    池野笑出聲來,在溫迎警告的目光下,將她摟入懷中,說“都聽你的”。


    不過最終,他們的目的地還是定在稍遠一些的地方。


    他們所定居的城市本就熱鬧,周邊地帶更是如此,溫迎思來想去,在地圖上標下一處海島。


    他們在工作日出行,避開假期洶湧的人群,島上有山和寺廟,大多數人流往朝聖拜佛的地方走,溫迎暫時沒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和池野牽著手,走在金色的沙灘上。


    太陽也是金黃色,明晃晃的照著眼睛,不遠處有幾輛賣紀念品的小車,溫迎想買兩副墨鏡,但又有些猶豫不決。


    池野正在打電話,捏了捏她的手,問“怎麽了”,溫迎搖搖頭,也捏捏他的指尖,示意他繼續講電話,隨後一鼓作氣,朝小車走過去。


    從出發到返迴隻花掉兩分鍾,溫迎順利買迴墨鏡,池野俯下身,任由她給自己戴上,忽而從背後拿出一束花。


    “勇敢的獎勵。”他這麽說。


    溫迎呆了呆,有點窘迫又有點開心,揉了揉鼻尖,抱著那束花左右張望。


    池野仿佛猜到她要說什麽,重新牽起她的手,兩枚戒指挨在一起。


    他對她解釋:“剛剛有個賣花的小朋友路過,順便從他手裏買了這束花,不過,它好像被陽光曬得有些沒精打采。”


    “還是很好看。”溫迎說著,低頭嗅了嗅,補充道,“也很香。”


    池野無聲地微笑,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迎跟著他往前走了幾步,海浪在身側拍打,她忽然又停頓住。


    “池野,其實你是世界上最擅長養花的人。”


    池野低頭,唇邊帶著淺淺笑意,注視著她。


    “我那時候……口不擇言說出那句話,是不是有傷害到你?”溫迎抿了抿唇,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你介意嗎?”


    “記不清了。”池野說。


    就像記不清少年時坐在長桌那端的感受,時間過去,池野似乎也不再能迴憶起,他是如何坦然地告訴自己,沒有愛也能活著,這便是永不改變的事實。


    “不過,既然那句話沒有像一顆刺紮在心髒上,說明它早就已經不再重要。”


    溫迎拿著那束花,用力抱住他的腰身,池野也擁住她,在她側臉蹭了蹭,印下一個吻,說出他早就說過一遍的話:“你在我身邊,過去的池野就不會不幸福。”


    過去如此,現在如此。


    未來亦是如此。


    他篤信無疑。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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