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附離再迴去的時候,白蘞還蹲在門口。


    她將傘收起來,仰著頭懶洋洋地看綿延不絕的大雨,長發被古樸的木製發簪隨意挽在腦後,額邊的發被雨霧打濕,微微垂落劃過冷白的臉頰。


    像一隻徘徊在雨中的貓,試探、猶豫、孤寂、找不到迴家的路,不小心闖入了潑墨畫。


    “你走路很慢。”白蘞仰頭看他,她睫毛又黑又長,在眼瞼上留下淡淡陰影。


    薑附離將手機還給她,拿過傘撐開,隨口道:“看了眼你們班一個不太聰明的同學做題。”


    “誰啊?”白蘞起身,跟著他往外麵走,培訓班都是湘城中學的尖子生。


    哪有不太聰明的。


    她接過手機,右手的紅色絲帶映著白玉般的手腕,顏色鮮明濃豔。


    “坐你前麵。”


    白蘞:“……?”


    傳說中今年能考入江京大學的、全校常年第一第二的寧肖?


    他不太聰明?


    薑附離拿著傘,手指骨節分明,“今天怎麽想要給你同學看題?”


    “哦,分小組了,”白蘞懶洋洋的走著,“四人一組,我就給其他三個隊友抄了一份。”


    薑附離微微眯了眼。


    兩人說話間,到了奶茶店,明東珩陪薑鶴蹲在奶茶店門口。


    薑鶴還在慢慢轉那七階五魔方,七階五魔方是個圓球,有十二個麵,速擰公式又多又繁雜,但薑附離又嫌太簡單懶得給他寫公式,他隻能憑借記憶去恢複。


    所以他的動作對於薑附離來說慘不忍睹,薑附離輕輕移開目光。


    薑鶴:“……”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背對著薑附離。


    白蘞就去揪他的衣領,捏了捏他的臉:“幹嘛?”


    薑鶴就抓著她的衣角,反正打死也不看薑附離。


    見薑附離過來,明東珩起身跟著他,將手中的紅色邀請函遞給他,“陳局在黑市買到了一封邀請函,拍賣後天晚上七點開始。”


    “確定是梁則溫徒弟的真跡?”薑附離將傘放到一邊,伸手接過邀請函,冷冷清清的。


    “確定,但具體出自誰,要等拍賣會再公布。”


    薑附離點點頭,頎長的身姿靠著角落的沙發,將邀請函隨手放到桌子上,“你們今天留了什麽題?”


    白蘞將題目遞給他,目光放到那熟悉的邀請函上——


    因為被張世澤拿去打了會乒乓球,中間有個明顯的凹陷。


    她:“……”


    “這個答案先不要發給你同學,”薑附離跟她說完解析,拿起筆,又寫下一道題,淡淡的語氣聽不出情緒,“讓他們自己先思考。”


    **


    白蘞迴去的時候,雨漸漸小了。


    今天依舊是紀紹榮在巷子口等她。


    她迴去的時候,紀衡的院子燈是亮的,中間堂屋裏紀衡在同一個中年男人喝茶。


    桌子上還放著一份精美的禮物。


    是任謙的秘書長。


    “白小姐迴來了,”看到白蘞,秘書長才起身告別,“那就這樣,紀老先生,後天我們有車來接你們。”


    很顯然他是掐著白蘞迴來的點才走。


    等人離開後,紀紹榮才皺著眉頭:“爸,我去跟任家說就行,而且雖然湘城警力增強了,也不一定能……”


    “你不要插手,我自己去問。”紀衡搖頭。


    白蘞坐在一邊,手支著下巴等他們聊完。


    紀衡低頭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白蘞正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啊,”紀紹榮忽然站起來,直接往外走:“我想起來還給阿蘞燉了薑湯,我去看看它好了沒。”


    星期六一天的陰雨,白蘞跟薑鶴又在圖書館看了一天的書。


    星期天晚上他們都有事。


    下午六點,白蘞從圖書館迴來時,任家的車準時停在青水街路口接她。


    “白小姐,”司機下車,將後車門打開,“你外公跟我們先生去拍賣場了,任老讓我在這兒等你,你要去嗎?”


    白蘞抬眼,懶洋洋的詢問,“拍賣場?”


    “對,今天有梁則溫弟子的拍賣物品,你外公也去了。”


    白蘞停在原地半晌,才點頭。


    司機瞥了她一眼,毫不意外。


    白蘞坐到後麵,手腕鬆鬆搭在膝蓋上,打開手機上的詞匯app開始背英語單詞。


    司機看了後視鏡一眼,有些詫異,他知道這是紀家人。


    但是沒想到她第一次坐這種級別的商務車竟然絲毫不局促。


    車子緩緩駛入黑水街街口。


    再入口處,司機恭敬的遞上一份公文,對方才放行,司機看著後視鏡解釋,“到這裏來是需要通行證的,尤其今天有拍賣,不是誰都能進來的。”


    白蘞在背單詞,頭都沒抬。


    白虎拍賣場在黑水街盡頭,遠遠就看到一個二十米高的石雕白虎威風凜凜地趴在拍賣場門口。


    入口處有一堆人在排隊。


    司機車開不進去,遠遠將車停在那兒,“白小姐,伱先去排隊,等會任先生他們先進去了,會有人在入口處接你。”


    白蘞戴著耳機下車走入人群。


    毛坤手裏夾著根煙,站在拍賣場入口處以防有鬧事的人。


    他一頭黃毛,兇神惡煞,在這條街兇名赫赫,尤其是最近聽說毒蠍子折了都跟他有關。


    黑水街十分有名能打的毒蠍子,能扳倒毒蠍子,這毛坤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惡名遠播,連競技場的人都對他十分敬畏。


    今日拍賣會麵對全球貴賓,他就被他幹爹弄到這鎮場子。


    其他知道他的人恨不得距離他三米遠。


    他眼睛一轉就看到人群裏的白蘞。


    毛坤眼睛一眯,連忙站直走入人群。


    “嘩啦——”


    排著隊的一群富商們連忙散開。


    “姐,”毛坤走到白蘞身邊,憨憨的摸了下腦袋,“您不是不來嗎?怎麽跟這群人擠,我帶你從後麵進去。”


    毛坤帶著白蘞從後麵vip通道進去。


    白虎拍賣場很大,整個呈圓形,從上往下三層,一二層都是普通包廂,第三層是特殊包廂。


    得知任家的包廂在第一層,毛坤陪她走到一樓,一樓包廂很小,隻有一張桌子跟幾個木製椅子,他不太滿意這個環境,皺眉:“姐,我幫你們換到三層?”


    白蘞找了靠窗的椅子坐下,手肘懶懶的撐著窗台,她今天穿著漸變藍色的寬袖上衣,編製的淡藍色盤扣規整地扣著,手一抬,就露出瑩白的手腕,還有鬆鬆係著的紅色腕帶。


    往下一坐,長裙就鋪滿整張椅子。


    “不用。”她散漫的倚在窗台上,一雙杏眼微微垂著,一抬都是掩不住的豔。


    毛坤卻不敢再看,他讓人上了茶水,又讓白蘞有事直接找他,這才重新出門鎮場子。


    接近七點。


    一樓才有入場的響動聲。


    門外任謙走在最前方,他身邊是紀衡,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包廂處走。


    任晚萱與陳著走在最後。


    “七年了,不一定能找到……”任謙一邊跟紀衡說著話,秘書長幫他們推開包廂的門,任謙到嘴邊的話忽然頓住。


    狹小的包廂內,已經有人先到了。


    他身後,任晚萱跟陳著也停下來,任晚萱更是不可思議,“你怎麽先到了?”


    入白虎拍賣場要經過嚴格的排隊安檢,他們來的算早,但也是等了接近兩個小時才能進來,誰知道一進來就看到白蘞坐在窗邊。


    白蘞正在背單詞,一手漫不經心的按著手機屏幕,聽到聲音,她慵懶的偏了偏頭,“外公。”


    頓了下,又朝任謙禮貌打招唿。


    全程沒起來。


    任晚萱瞅著她那沒禮貌的樣子,再看看紀衡也就這麽坐著,她不由坐到陳著身邊,斂著眸,慢慢吐出兩個字:“粗鄙。”


    她禮儀學的好,向來是看不起紀家的粗鄙行為。


    陳著沒出聲,七點拍賣準時開始,第一件拍賣品就是一顆紅碧璽。


    美麗優雅的拍賣師展示著玻璃器材中的紅碧璽,“收藏級別的紅碧璽,106克拉,起拍價200萬。”


    來這裏的人並不缺錢,很快價格就到300萬。


    一直跟紀衡說話的任謙終於停下,他身邊,秘書長按了下競拍下,“350萬。”


    說完後,他笑著解釋:“晚萱小姐快生日了,任總囑咐我盯一件物品給她過生日。”


    說話的時候忽然看到白蘞,秘書長又忽然咳一聲,不再說話。


    任晚萱跟陳著坐在一邊,兩個人也是第一次來拍賣場,安靜不下來,正在到處研究拍賣場的東西,聽到秘書長的聲音,任晚萱無所謂,“幹什麽老買這些,上次買的我還沒戴過。”


    秘書長笑笑,不多說了,“自然是要的。”


    “700。”三樓響起一道沉悶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白蘞不由朝三樓看了一眼。


    怎麽這麽像草履蟲。


    將價格一下子從500拉到了700萬。


    700萬,這對收藏級別的紅碧璽來說不算特別貴。


    但是已經超過任家的預估,秘書長詢問似的看向任謙。


    任謙搖頭,“算了,三樓的貴賓,應該不會有人再爭。”


    他們任家也沒這個資本同他們爭。


    紅碧璽就這麽被三樓拿下。


    拍賣品一件接著一件,白蘞都沒有再管,三樓那個包廂也沒再出聲。


    在中間任謙又拍了一幅其他墨寶。


    直到最後一個拍賣品出現,所有人,包括紀衡都坐直身體,目不轉睛的看著拍賣台。


    任晚萱也停止在群裏發照片。


    九點半。


    穿著中國風長裙的高挑拍賣師優雅一笑:“我知道大家都為什麽而來,相信我,這次的壓軸拍賣品絕不會讓你們失望。”


    說著,她伸手挑開背後的紅布。


    一幅被精心維護的裱字出現在所有人麵前,那是一首肆意揮灑的詩——


    【老將魂歸處,今朝醉飲觴。


    長亭十裏短,寒甲血難涼。


    此去行歧路,青纓入廟堂。


    長槍倚浪起,筆銳試鋒芒。


    ——《長亭·送軍行》】


    這首詩字並不多,但每個字提按緩急,藏鋒疏密,正奇曲直,行筆入木三分後的灑脫飄逸,一個個字躍然與紙上,生機蓬勃仿佛帶有生命的溫度。


    身後,任晚萱怔怔道:“青纓入廟堂……原來這才是梁體。”


    沒有人比拍賣師更能感覺到撲麵而來的生機,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能看到一襲白衣的女人恣意揮筆灑墨、一蹴而就的樣子。


    “因為字體是梁體,落款也是梁則溫的私章,我們拍賣場以為是梁的親筆,”拍賣師深吸了一口氣,她抽離情緒,正色道,“後麵經過史學家鑒定,這首詩是在白重煜從軍時,他妹妹寫給他的。我們都知道曆史神將白重煜,他十五中解元,十八會元,在其父親死後,二十歲棄筆從戎,提槍遠赴戰場,他妹妹希望他能平安迴家再執筆入殿前。後麵因為他沒有迴來,她就想扔這幅字,但據史料記載又被她老師撿迴來了,可以說是梁則溫為我們留下了這幅唯一的墨寶,很有曆史收藏意義……”


    拍賣師還在細細說著。


    包廂裏,白蘞下巴擱在窗台上,靜靜看著那幅幾乎泛黃的裱字。


    來自千年前的真跡,被人保存到現在,似乎能隔著字窺見千年前的風花雪月。


    在聽到起拍價5000萬時:“……”


    看得有些太認真了,以至於紀衡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到。


    任謙對白蘞印象不錯,看到她對著那幅字發愣,便笑笑,聲音帶著詫異,“白同學,你對梁體也有研究嗎?你覺得這幅字最終會在多少被拍下?”


    聽到任謙的話,任晚萱也迴過神,她斜睨著白蘞。


    不懂任謙為什麽會問白蘞這個問題,這紀家人看起來哪裏像是會研究梁體的。


    白蘞側了側頭,她收迴看裱字的目光,懶洋洋的重新背單詞,“這幅字筆力不足,她寫的時候年紀小,腕勁沒有練夠,起拍價太高。”


    “起拍價太高?”任晚萱本來就因為任謙分外看重白蘞而不高興,來拍賣場還邀請紀家人,偏偏白蘞還一副裝著好像什麽都懂的樣子,現在連梁則溫的徒弟都敢隨口評價了,“你知道她是誰嗎?不說她其他的成就,就光書法界一半都是她的粉絲,這樣的字你就算練一百年都達不到十分之一,還腕勁不夠,你不懂就能不能迴去多看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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