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長街,獨攬明月七分色。


    “久等了,”薑附離迴過神來,他壓著眼眸,向白蘞介紹自己,“你好,白撿同學,我是薑鶴的哥哥,薑附離。”


    他挾裹著一身冷霜的下車,微微壓低的嗓音,天生的冷冽。


    白蘞抬頭,就不經意的撞進一雙淺色眸子,那雙眸子猶如寒潭折射不出任何光。


    又深又冷。


    她瞥著薑附離,對方穿著黑色的襯衫,那張臉冷豔獨絕,稍淺的發絲與光線相融。


    第一次對視,或許是又一眼。


    明明寂寥安靜。


    卻又震耳欲聾。


    半晌,白蘞緩緩開了口:“給我一個不鯊你的理由。”


    薑附離很少在別人麵前露出真實情緒,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發愣。


    薑鶴抬頭,鄙夷:“白姐姐叫白蘞。”


    薑附離:“……”


    首先,你要不要看看你備注的什麽東西?


    “抱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薑附離很輕的笑了聲,向來淺淡冷漠的鳳眸夾雜著些許笑意:“薑鶴他對數字敏感,但一直沒去幼稚園,所以……”


    他稍頓,簡單評價:“他是半文盲。”


    白蘞冷冷掃向薑鶴。


    擁有自閉譜係障礙且隻在數字幾何方麵智商超群的薑鶴:“……”


    他麵無表情的收迴目光,行雲流水的捂住手表。


    “風扇上拆下來的?”薑附離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本書,被他卷成筒狀,他蹲在白蘞身邊,順手接過她的電機,垂下眼眸認真看了眼:“應該是電容問題,用萬用表看看哪根線沒有阻值修好就行。”


    那是一隻猶如藝術品般的手,白玉般的瑩色,骨節修長,線條起轉承合間勻稱又流暢,有股淡淡的清冽氣息。


    “萬用表?”白蘞收迴看薑鶴的死亡目光,下巴擱在腿上,她懶洋洋的偏頭:“我有想買過,但是我外公不讓我拆家,這個是我從他房間偷的。”


    她臉上沒什麽其他情緒,黑色瞳孔映著頭頂路燈的光,慵懶又漂亮。


    明明隻想偷偷的拆個電風扇電機。


    能想象她很可愛的去偷拆家長的東西,可能家長還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可奈何的配合著看她偷。


    “我有,過兩天帶給你,”薑附離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就覺得一隻大貓懶洋洋的伸出爪子撓他一下:“我有個物理實驗室,那裏各種實驗器具都有,做實驗很方便。”


    薑鶴很少有能親近的人,甚至有七天不說一句話的時候。


    白蘞在薑鶴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存在。


    直到現在親眼看到,他覺得或許有點明白為什麽薑鶴想跟她迴家。


    白蘞眼睛眨了眨。


    很大的實驗室,那應該有粒子對撞機的吧……


    周圍看過來的目光越來越多,薑附離隨手拎起薑鶴的衣領,站起來:“先上車,送你迴去。”


    青水街那條街的路燈有點少。


    白蘞讓薑附離的車停在路口。


    “這是你要的書,”薑附離同她一起下車,把手中的書遞給她,暮色下,仿佛浸在冰雪中的眉眼稍顯柔和,“物理並不難,很有趣,有任何疑問可以問我。”


    “謝謝。”白蘞接過書。


    這是她千度不到的書。


    “應該是我謝你,”薑附離看向薑鶴,輕聲道:“薑鶴總覺得他是外星人,想迴自己的星球,你是他第一個人類朋友。”


    白蘞卻點評,“他很可愛。”


    薑附離偏頭看了她一會,輕笑,“嗯。”


    白蘞朝他揮手,離開。


    薑附離看著她進了個小賣部,不遠處還有片警在巡邏。


    微蹙的眉頭略微鬆開,重迴車上。


    “這裏竟然沒有拆遷?”明東珩坐在駕駛座,看著一片低矮的、有些年頭的建築,顯得驚訝,“它對麵就是黑水街,我師父就在那。”


    那是明東珩經常去的地方,黑水街,兩國交界處的一條街。


    隻是沒想到黑水街與青水街就隻隔一公裏,在河對岸遙遙相望。


    薑附離看著孤零零的幾個路燈,他緩緩升上車窗:“迴去吧。”


    明東珩將車開走,薑鶴趴在車窗邊看白蘞。


    薑附離手邊指尖輕點著手機屏幕,黑夜裏眉眼仿佛浸潤了淡淡一層冷霜,半晌,點亮屏幕發消息——


    【去雜物間把我物理筆記找出來。】


    **


    小賣部。


    兩個巡警過來買了兩瓶水,又嘮家常似的與店長說話。


    店長一頭霧水的迴答。


    白蘞今天出門前讓店長幫她帶幾根電線,店長把電線給她,又給了她一根棒棒糖,遮住二維碼不肯讓她轉賬:“趕緊迴家吧天都黑了。”


    “哦。”白蘞收起電線。


    巡警也沒問出什麽,便收工迴去了,等倆巡警離開,鄰居才敢過來:“你幹嘛了?去河對岸偷東西了?怎麽老有警察盯著你。”


    “可我是良民,”店長十分委屈的開口,他自己也納悶呢,“我尋思著我也沒幹嘛啊。”


    白蘞咬著棒棒糖,垂下漂亮的眼眸,一臉無辜的往巷子裏麵走。


    剛走到巷子口,就看到等在那裏的老人。


    是紀衡。


    白蘞一愣,她加快步伐。


    紀衡拿著個手電筒,看見她人,才打開,照著漆黑的巷子帶她迴去,“學習急不得,慢慢來。”


    青水街有路燈,但裏麵的巷子沒有。


    隻偶爾有住家人的昏黃燈光。


    “我不。”白蘞拿出耳機,準備聽英語單詞,並拒絕這個建議。


    紀衡:“……”


    他見白蘞又盯著他的手電筒看,警惕:“……這個不能拆。”


    白蘞眼神有點飄忽:“我是那種人嗎。”


    “可我早上起來看到了我電風扇的屍體。”紀衡無情的拆穿她。


    “那是你看的時間不對,伱不信就過兩天再看看。”白蘞嘴硬。


    **


    與此同時。


    湘城唯一一個洋房區,任家。


    任謙慣例詢問任晚萱的學業,又解釋高珈宸的事:“高博士暫時沒迴複,學校那邊你要爭取。”


    任晚萱點頭,若是往日就該走了。


    今天她卻有些遲疑。


    “怎麽了?”任謙詫異。


    “就是我爸家的那些事……”任晚萱將白蘞這件事同任謙說了。


    任謙聽到最後,放下手中的文件,“文轉理?”


    任晚萱不太在意,隻是想到對方理綜隻有85分,搖頭:“理綜85,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學理科,爸爸還讓我教她。”


    “別聽他的,他這兩年越發糊塗,不知輕重了,”任謙冷了神色,他對任晚萱學業看重,自然知道這次理綜她考了300滿分,“你的學業多重要他不知道?”


    這白蘞,他還沒見過,就有點印象不好。


    年輕人還是穩重踏實重要。


    任晚萱連忙給任謙揉肩,“您別生氣,我爸也不是有心的,您知道他,他一心隻有研究,連我多大了都不記得。”


    紀家這麽多年確實也沒仗著任家興風作浪。


    隻是任謙對紀家那邊並不關心,他緩了下,叮囑任晚萱:“行了,紀家那事你別管,你爸頭腦不清楚,你要拎清楚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明年就要高考,不要為其他事情分心。”


    等任晚萱出去後,秘書長才開口:“明年高考,怎麽也要輪到我們湘城出狀元了吧,晚萱小姐很有機會。”


    “她這一屆競爭太大,光是湘城陳家那個她就很難競爭,”任謙知道一點內幕,他搖頭,“別說北城狀元,拿到湘城的再說吧。”


    他們的眼裏,最大目標也就北城狀元。


    至於全國狀元,沒人想過。


    哪年的全國狀元不是出在江京?


    怎麽可能會出在其他地方。


    “這是白虎拍賣行一個星期後的拍賣物品單,”秘書長想起了正事,“這次有梁則溫的真跡。”


    聞言,任謙連忙伸手接過,“梁則溫真跡?”


    梁體是最受歡迎的一種字體,不僅受普通人喜愛,各大世家、大文豪都分外推崇,所以任謙從小就讓任晚萱學了梁體。


    很顯然,任晚萱這一步走的很成功,從小到大她因為這一手梁體得到不少人的好感。


    梁則溫的真跡很少,外界知曉的一幅真跡在江京陳家的私人博物館。


    這幅真跡一出,怕是一堆人都要從全國各地趕過來。


    不會有人懷疑是假的,畢竟那是亞洲最大的拍賣行,在黑水街開拍賣行都沒人敢去鬧事。


    “想辦法弄一份拍賣場的邀請函。”任謙開口。


    **


    翌日。


    白蘞沒在圖書館逗留,因為薑附離讓人把萬用表給她送來了。


    她準備迴家讓外公見識一下什麽叫“看的時機不對”。


    12路公交在青水街停下,白蘞拎著黑色背包下車時,便看到青水街靠近小賣部的地方遠遠圍著一圈人。


    白蘞走近,人群外看熱鬧的白背心手一抖。


    “啪嗒”一聲,煙掉在地上。


    “張隊啊,你問問他們,我有沒有犯法?”人群中間,穿著黑衣的中年男人輕輕吐出一道煙圈,用煙指著一個賣涼粉的攤販,“你敢說我犯法了?”


    賣涼粉的攤販驚懼的搖頭,他收拾著被踹到的攤子,“沒有沒有!我自己弄倒的!”


    “哦,那你敢嗎?”中年男人又走了兩步,指著賣手工雕刻的。


    那人坐在地上,隻瘋狂擺手。


    他腳踩著一隻繡花鞋,最終又停在了紀衡前麵,“你呢?你敢嗎?”


    紀衡看著倒在地上的攤子,搖頭。


    “看吧,”中年男人這才悠然看向張隊,他囂張的開口:“我都說了我沒有,張隊,你不會要抓個好人迴去吧?”


    “你……”張隊就要上手,被同伴狠狠抱住,“算了算了,張隊!”


    同伴在張隊耳邊輕輕說了聲,“他應該就是那個毒蠍子……”


    張隊冷靜下來。


    毒蠍子。


    他們內部通緝榜上的十大名單之一,經常在黑水街跟國際上流竄,手底下不少人都是雇傭兵出身,背靠黑水街的酒吧,聽說fbi都拿他沒辦法。


    勢力龐大。


    毒蠍子早就預料這種情況。


    他輕蔑的看了張隊一眼,當著他的麵將煙扔到地上,拿腳踩上,“看來,張隊想抓我看來還要另找辦法呢。”


    在場沒人敢說話。


    毒蠍子又囂張的從小賣部拿走所有煙,大大方方的離開青水街。


    等人走後,張隊才沉默著幫周圍的攤販們整理好攤子,他低聲對這些人道:“抱歉。”


    黑水街酒吧的人,兩國交界公約處,那裏的人——


    張隊沒有證據,確實沒辦法。


    今天就算湘城陳家在這,也是能吃個啞巴虧。


    白蘞站在不遠處,目光平靜的看著這一幕。


    白背心被她的目光看著背後發毛,他打了個寒戰,連忙咬著煙去幫那些攤販們收東西。


    很顯然白背心也是一眾不好惹的“公約處人”之一,看到他幫忙收東西,張隊不由看他一眼,又看看不遠處的店主。


    周圍的人漸漸散開,這種事在青水街不算罕見。


    “阿蘞?”紀衡收拾好東西,卻看到站在街頭的白蘞。


    街坊鄰居有喜歡紀衡做的小玩意,他隔上幾天就會出一會攤,白蘞每天在圖書館學習到很晚,這是第一次看到他出攤。


    “嗯。”白蘞平靜的應了聲,伸手接過紀衡的東西。


    “沒事的,外公都習慣了,破財消災,”紀衡拿著煙袋,今天顯然話多了不少,“這種事也不常有,他是對麵的人,不常來這,你以後出門小心點,咱們普通人,還是盡量少惹他們為好。”


    他安慰白蘞。


    白蘞再次很乖的“嗯”了一聲,隻是漆黑的眸底,愈發的涼。


    紀衡對她很放心。


    晚上十一點。


    紀衡房間燈光熄滅,白蘞房間,她擰好電風扇上最後一顆螺絲。


    然後拿上手機,輕輕帶上房門出去。


    穿過青水街盡頭的那條橋,一條街橫跨在眼前,金碧輝煌,明明是晚上十點,卻亮如白晝,入口處用兩種語言寫著——


    黑水街。


    白背心早就等在這裏,一抬頭,就看到那與這條街的格格不入的一襲月白長裙少女。


    “姐。”白背心湊上去,給白蘞遞上煙,順勢點了火。


    白蘞手指夾著細長的煙,很是漫不經心的,火苗卷過,煙霧淺淺升起,她懶散的偏了下頭:“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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