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在日複一日的訓練中度過了春節,這是他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個節日,也是最孤獨的。


    燕然關的春節是不會放假的,因為突厥人不過春節,他們有自己的節日。


    但如果家近的,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將休息日攢到一起,希望過年那幾天可以迴家裏看看家人,看看年邁的父母,新婚的妻子,也許還有剛出生就沒見過爸爸的孩子。


    每年也是路將軍最難受的日子,燕然關內關外,十戶裏就有三戶是軍屬,年難過啊,家裏沒了男人,在這個世上很難生存,盡管有撫血金,但卻隻是杯水車薪罷了。


    每年路將軍都會克扣一些軍餉,所有的士兵都心知肚明,卻從來沒有反對的意見,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些錢路將軍會在過年的時候派遣自己的親兵給失去頂梁柱的家裏挨家挨戶的送些錢財或者糧食。


    家裏遠的路將軍也會央求自己的同僚們幫助一點,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吧。


    為什麽難過,因為很多家庭在失去了男人之後就在這個世界上整個都消失了,也許是疾病,也許是背井離鄉討生活了,也許,很多也許。


    每次迴來的親兵告訴路將軍誰家已經全不在了的時候,路將軍隻是點點頭,等待晚上自己一個人默默的哭泣。


    很多士兵剛上戰場就沒了,很多很多,甚至路將軍都不知道他們的性命,隻是在軍名冊上簡單的幾筆,張三,xx年6月入伍,死於同年11月,戰死!


    路將軍是個別人的丈夫,也是別人的父親,他經曆過幾次的喪子之痛,那種滋味無法言表,他的兒子死了,這是路家的責任,路家世代從軍,深受皇帝的重視,路家的孩子自小就錦衣玉食,但這都是一代一代拿命換的,孩子死了,但是為大周死了值得。


    可百姓的孩子們呢,很多人從軍就是為了吃一口飽飯罷了,他們沒有那麽多的雄心壯誌,但也是死在了為大周而戰,值嗎,不知道,路將軍真的不知道。


    但這些年路將軍很累,他把自己所有的錢都送給了戰死的家庭,一分錢沒留。克扣了很多的軍餉,也是一分錢沒留,但還是不夠,遠遠不夠,他沒有別的辦法了,隻能背地裏暗暗流淚。


    李遠同樣很孤獨,軍營裏很熱鬧,這一天是不必訓練的,李遠也是休息。


    身邊的戰友很多,有幾個也是和李遠關係不錯的,紛紛拉著李遠逛街,買點吃的,過個好年。


    他也去了,走在燕然關的大街上,今天是年三十,商戶們都隻有上午營業,當然很多的都是為了軍人才開門的,百姓們也知道誰在守護著他們。


    街上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但年味很足,就算不營業的商家也早早的掛上了紅燈籠,貼上了對聯,看起來十分的喜慶。


    但李遠就感覺自己不屬於這裏,說不出為什麽,就像是在看場戲一樣。


    以前李遠沒有看過戲,還是休息的時候猴子幾個人拉著他去城裏看的,很熱鬧。


    戲台上演繹著別人的一生,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無比的精彩,戲台下李遠卻是心不在焉,他知道是假的,始終無法為劇中人落淚,他隻相信自己手中的弓,現在也許還有身邊的隊友。


    逛了一上午的街,大家都陸陸續續的返迴軍營,中午的飯菜很豐盛,路將軍還特意為每個人送上一壺老酒,雖然不多,但對軍人來說是天大的享受。


    李遠不喜歡喝,隻是喝了一口就給了夥長,讓他給大家分分。因為酒很辣,以前在李家村的時候,叔叔很喜歡喝,李遠偷偷嚐了一口,卻辣的眼淚都出來了,惹得叔叔哈哈大笑。


    這麽辣的東西為什麽有人會喜歡喝呢,李遠不清楚。


    下午就是休息了,街上的商戶們也都迴家了,大街上也沒什麽人在了,軍營裏沒什麽遊戲可言,打小牌是明令禁止的。


    平日裏對自己很苛刻的李遠也沒有繼續自己的訓練,躺在屋子裏看著兄弟們扯淡,還算挺有意思。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特別早,沒多大功夫天就黑了,晚飯更豐盛,雞鴨魚肉應有盡有,卻沒了酒。


    不過斥候組很多人白天偷偷的買了不少酒,路將軍即使知道也裝作很看見,畢竟一年隻有這一天可以放鬆以下,何況斥候組的精銳們心裏都有數,沒人會喝多。


    李遠還是沒有喝,雖然買酒的錢他也拿了一份,但現在的他不喜歡。


    大家都沒有看出李遠的落寞,也許是因為麵癱的原因吧,李遠自從來到斥候組,臉上很少出現什麽表情,所有的事情都隻是自己壓在心裏默默承受。


    也許都看出來了,但過年誰不想家,守在這個軍營裏誰不寂寞,大家都很落寞罷了,也沒有人有這份心思去安慰別人。


    夜深了,大家都有了三分醉意,也不敢繼續喝了,萬一有情況誰都耽誤不起,早早的睡去了。


    可李遠睡不著,以前在村子裏的時候家裏雖然不富裕,但叔叔年輕的時候身手還可以,起碼能讓大家過個年,起碼過年的那天可以吃上肉。


    記得隻有這一天,嬸子才不那麽嘮叨,嬸子很早就起床,uu看書ukashu雖然都沒有新衣裳穿,可嬸子總會將破舊的衣服縫的很利落,洗的很幹淨,看起來不那麽寒酸,至少在村子裏不算差的。


    做好飯菜,熱上壺酒,一家人歡樂的坐在一起,弟弟妹妹吃的少,又貪玩,吃完飯就跑出去和小夥伴們一起打雪仗了,搞得新洗的衣服上都是髒兮兮的才迴來,這時嬸子總是想揍一頓這兩個小家夥,可叔叔總是護著,借著三分酒意,說著:“大過年的,打什麽孩子!行了。”


    嬸子總是有些不高興,但畢竟是過年嗎,平日裏很兇但今天還是給叔叔幾分麵子,但也是沒好氣的的眼神。


    李遠想想就想樂,可現在津門的叔叔怎麽樣了,雖然李遠知道肯定比現在的自己舒服多了,畢竟津門那是多麽繁華的地方。


    估計弟弟妹妹也能穿上新衣裳了,李遠知道,路將軍算不算什麽好人,但肯定是言而有信的人,即使自己戰死了,也能照顧好叔叔一家。


    但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吧,不清楚,李遠真的不清楚。


    好想啊,好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以前最討厭嬸子的嘮叨,現在卻還有些想念了。


    可是迴不去,李遠知道自己不會像別人那樣打個幾年的仗就能全身而退,路將軍不是傻子,他給李遠如此寬厚的條件就隻有一個要求,雖然沒說出來但是在兩人心中都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死在軍營裏。


    隻有戰死一條路,這是李遠為叔叔一家做的最大的貢獻,也許有一天老的不能動,或者全身殘廢,才會退出軍營。


    值嗎?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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