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下,屍橫遍野。


    齊燁的心在滴血,城頭上每個人的心,都在滴血。


    小鹿與花樹們率先迴到了城牆下方,抓住鐵索,城牆上的眾人用力的拉著。


    可掩護他們的賁與山狼族人們,從最開始的一字並排,到收縮成品字形,最後,變成了一個圈,小小的圈。


    圈,越來越小,圍住圈的瀛賊,越來越多。


    精通射術的阿卓、龔信、月泉,史恭,一刻不停的放著箭。


    這些箭矢,就如同砸進魚群中的小石子一樣,作用,忽略不計。


    隻不過是一刻鍾罷了,每個人都度秒如年,每一秒,都有數名乃至十數名戰卒倒在了地上,被瀛賊所踐踏。


    賁,終於迴來了,抓著鐵索,可攀到了一半,又掉了下去,摔斷了不知多少根骨頭。


    不是拉他的周寶沒有用力氣,而是賁鬆開了左手。


    賁,不想鬆開左手,隻是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左肩插著一把箭矢。


    季小鹿與花樹二人再次跳下了城牆,將從火藥箭齊射下跑進城牆下方的瀛賊砍的七零八落,二人如同抓屍體一樣,抓著腦袋和雙腿,將賁帶了迴來。


    齊燁錯開目光,他不想去點,不想去數。


    下去了二百人,爭取了大約半日的時間,迴來的,加上負傷的賁,隻有不到三十人。


    隨著賁等人的迴來,瀛賊的攻勢終於停止了。


    那些瀛賊們開始在戰場上找山狼族人的屍體,擦幹他們臉上的血跡後,放在了竹板上。


    穿著紅甲的瀛賊武士們,抬著竹板,略顯緊張的嚐試性的靠近城牆。


    城頭上,所有人都看向了齊燁的方向。


    齊燁搖了搖頭,緊緊眯著眼睛。


    沒有人喊殺,沒有人挽弓拉弦。


    直到那些放著屍體的竹板被放在了城下,瀛賊紅甲武士們跑走了,跑的飛快。


    齊燁微微頷首,鐵索再次被拋了下去,月泉帶著人劃到了城牆下方,背起山狼族人的屍體,迴到了城牆上。


    一個騎著馬黑甲武士出現在了陣前,相隔近百丈,與齊燁遙遙相望。


    齊燁注意到了黑甲武士隨從身後的靠旗,戰鬼靠旗。


    黑甲武士摘掉了頭盔,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勢,齊燁等人不了解含義的手勢。


    隨著這個手勢落下,最前方的瀛賊齊齊後退了十步。


    譚敬宗麵色複雜:“它會給我們一些時間,送同袍最後一程的時間。”


    “那人是統帥?”


    “是,瀛島朝廷軍大賢將。”


    “大賢將?”


    “宇宮都大賢將,統管瀛島皇城軍,如京中的柱國將軍,上柱國將軍。”


    譚敬宗望著戰鬼靠旗,雙目中滿是某種異樣的神采。


    “瀛島官軍,除四方船軍統領外,唯有二人令梁道長多次提及,一人,是瀛島皇子,梁道長收其為徒,令他執掌濟世門,滋長其野心欲操控他與瀛島皇室決裂,奈何殿下來了東海,隻好提前行事,這皇子也就成了一步廢旗,梁道長將他宰了,除了他之外,另一人正是瀛島大賢將宇都宮納川,瀛島軍中第一人。”


    “我隻認識宇都宮紫苑,說說,怎麽個帥才法。”


    譚敬宗做過大量的功課,也是最早跟隨梁伯鳳的幾人之一,對瀛島的情況極為了解。


    用梁伯鳳的話來說,四方船軍如此猖獗,並非統兵將領或是瀛賊戰力極強,隻是仗著舟快船堅罷了,海戰沒有太多的技巧可言,相比陸戰,更加直接,就是看誰的船大,誰的船硬罷了。


    陸戰不同,陸戰的外部因素影響相較而言多一些,更加注重將領的指揮以及應變能力。


    梁伯鳳在瀛島安插過了不少探子,對瀛賊內部的情況也極為了解,這片島上真正擅長打陸戰的,能入鷹道人法眼的,隻有兩個人。


    一個皇子,無需多說,梁伯鳳一看這比崽子沒什麽利用價值了,直接宰了。


    另一人正是大賢將宇都宮納川,也就是這次圍住彌鬥城的主帥。


    宇都宮納川事實上並不是武將,而是文職,叫做太政大臣,品級和三省大佬是一樣的,但人家那邊不叫三聲,叫左、右,左大臣,右大臣,上麵就是太政大臣了。


    太政大臣的權利淩駕於左、右大臣之上,同時宇都宮納川還可以隨時領兵作戰。


    這就相當於什麽呢,大康朝這邊的中書省的中書令張瑞山、或是門下省侍中熊思賢,隨時可以調動數萬京衛出征,並且還能夠沿途召集各路折衝府將士,既是文臣之首,也能號令天下將士。


    這種情況別說在大康,在前朝,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沒出現過,文武之首,隻能是皇帝。


    瀛島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宇都宮納川本身就能當瀛島的皇帝。


    上一任瀛島皇帝掛了的時候,沒人服新皇,從民間到各貴族,都覺得宇都宮納川才適合當皇帝,事實上上一任皇帝搞改革,擔任左大臣的宇都宮納川就是各貴族階層之首,也是上一任皇帝的搭檔。


    從朝廷到軍中,從貴族階層到民間,宇都宮納川有著不二的威望,他要是當皇帝的話,可以說是眾望所歸。


    結果這家夥非但沒當皇帝,反而在新皇登基之前,幹掉了所有想讓他當皇帝的人。


    關於為什麽這家夥沒野心,有很多傳言,其中流傳最廣的就是他自幼受儒家文化熏陶,君臣父子,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皇位不是他的,他不能搶,哪怕一伸手就能搶來,不符合“儒道”。


    不過通過這件事也能看出來,這家夥讀的應該是盜版的四書五經。


    在漢家皇朝這邊,看看那些造反的,人家讀的才是正版的,要不然人家能造反嗎。


    瀛島內部也是矛盾重重,地方勢力聽調不聽宣,兩任瀛島皇帝之所以能夠成功的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就是因宇都宮納川的緣故,拋去立場,這家夥是很直白的一個人,不喜歡說那麽多大道理,誰不服,帶著手下全砍死就好,不喜歡羅裏吧嗦嘰嘰歪歪。


    “才四十五歲的年紀,大大小小經曆的上百次戰爭?”


    齊燁半信半疑:“這麽猛呢嗎。”


    “是,梁道長多年來一直搜集著瀛島的消息,最為關注的便是此人。”


    “難怪能想出用竹排掩護建造支城的陰損主意。”


    “此人除了統兵作戰外,最善激勵軍心,以往碰到的瀛賊,用了火藥箭,軍心就要調下五成不止,再看這次收彌鬥,瀛賊隻是交戰之初極為恐懼,到了現在已是視為尋常了。”


    “嗯,我也發現了。”


    齊燁點了點頭,隻是正視了起來,要說忌憚,倒也談不上。


    不到四十五歲,大仗、小仗打了上百次,冷不丁一聽,是挺唬人的。


    可轉念一想,望深了一下,瀛賊比較喜歡吹牛b,地方就這麽大,人口基數在那擺著呢,動不動就什麽幾方混戰、大戰,實際情況雖然不是村頭械鬥那麽誇張,可幾百人,幾千人,都會被大書特書,說的好像幾萬人幾十萬人開幹似的。


    譚敬宗觀望了片刻,說了一句廢話。


    “若是能宰了宇宮都納川,敵軍必潰。”


    齊燁猛翻白眼,這都打這麽久了,對方還是頭一次露麵出現在陣前,打了個手勢表示某種“尊重”後就離開了,那個戰鬼圖案的戰旗和靠旗都看不到了,明顯去了最後方,還殺呢,看都看不到了。


    聽不懂的語言,在後方傳來。


    齊燁轉過了頭,心裏針紮似的痛。


    山狼族人的屍體被鋪上了一層幹草,卻沒點燃。


    賁等人,喃喃重複著不知名的語言。


    齊燁走了過來,拿過火把。


    賁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他們…”


    “我知道的。”


    齊燁搖了搖頭:“在你們的傳統中,榮耀戰死之人離去時,族人們是可以做兩件,與他們的屍身同在,祈求榮耀戰死的同族化為戰令,與活下來的族人並肩作戰,取得勝利,也可以送他們迴歸神靈的懷抱,獲得安寧。”


    賁徹底愣住了,他從未聽齊燁問過他們族中的傳統。


    “戰靈,是無法迴歸神隻的懷抱,不要打擾他們的安寧,這是我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了。”


    齊燁彎下腰,用火把點燃了幹草。


    所有山狼族人,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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