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出身舟師這件事,並非秘密。


    在京中時,阿卓對於自己曾經在舟師的過往嫌少提及,就連齊燁也隻知道個大概。


    出身蛟營,入營時,也是東海三道舟師中歲數最小的人,就是個孩子,因此也被人叫做卓娃子。


    都知道阿卓入了蛟營後屢立戰功,最終被天子一眼相中帶在了身邊之後去了北關。


    人們隻知道別人輝煌的一麵,卻很少能夠了解輝煌之後與輝煌之前。


    阿卓當年入營時,其實並非是真正的軍伍,最早去的是輔兵營,歲數太小。


    就是一個孩子,哪能受的了軍營之苦,那時候舟師操練還算比較勤,吃的不好,住的更差。


    尚是孩子的阿卓,不知多少次躲在被窩茫然無助過。


    有一件事,阿卓從未和別人提起過。


    他覺得自己一生中有著三位貴人,天子康止戈,娶了他姐,成了他姐夫,帶他見識了更廣闊的天空,讓他明白了人生可以多麽豐富多彩。


    另一位貴人,齊燁。


    康老六雖然讓阿卓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卻也讓阿卓明白了世道有多少無奈和艱辛,站得越高,反而困惑越多,無奈越多,越發覺得自己渺小,愈發覺得力不從心。


    齊燁的出現,讓阿卓心中多年的陰霾逐漸消散,大家誌同道合,大家脾性相投,大家可以義無反顧的去做任何想做之事,與整個世道對著幹,打破任何規矩,掙脫所有束縛。


    然而早在康老六和齊燁出現之前,阿卓的第一位貴人,正是當年舟師營他所接觸的兩位伍長之一,如今的東尚道府帥霍誌遠。


    那時,欺負阿卓最狠的,是霍誌遠。


    那時,對阿卓最為照拂的,也是霍誌遠。


    在軍營時,霍誌遠就如同阿卓的兄長,如兄如父的兄長。


    霍誌遠教會了阿卓如何拉弓,如何使用橫刀,如何在戰船上將手塞在了褲襠裏保暖,不叫手掌拉弓時因為凍的太久而顫抖。


    阿卓隻哭過兩次,第一次是剛入營時,茫然無措,無親無故,不知前路何方,麻木的活著,隻是為了在營中活著。


    第二次,是阿卓被康止戈帶走時,阿卓不想走,不想離開同袍們,可霍誌遠卻對他拳打腳踢,強忍著淚水讓阿卓離開,離開舟師這個爛泥坑,這個沒有任何出路早晚會死的爛泥坑。


    去了北關,阿卓慢慢學會寫字了。


    會寫字後,阿卓第一封信就是寫給霍誌遠的。


    可霍誌遠沒迴信,因為他不會寫信。


    到了京中後,悟性極好的阿卓已經會作詩了,作的第一首詩,寫在了信中,送到了東海蛟營,交給了霍誌遠,如同一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霍誌遠,依舊沒迴信。


    信,一封接著一封,直到有一天,霍誌遠迴信了,說大家天各一方各奔前程,都是大老爺們,有何可思念的,信中的內容有些冷酷,似乎霍誌遠隻是將阿卓當一個普通的軍伍罷了。


    之後,東海發生了很多事。


    霍誌遠高升,霍誌遠投靠厲良玉,霍誌遠成為了厲良玉手下最兇狠的惡狗。


    阿卓,再也沒給霍誌遠寫過信。


    如今多年不見,阿卓卻是提起了長刀,如見仇人,分外眼紅。


    “當年入營,是你教授我軍伍的道理,是你教授我身可死誌不可滅,更是你告知了我,同袍之情勝過天,可你如今,可你如今為了升官,為了…”


    “夠了。”


    齊燁攔在了阿卓的麵前,微微搖了搖頭。


    阿卓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血紅的目光越過齊燁,緊緊盯著撇著嘴一副不為所動模樣的霍誌遠。


    “卓統領,稍安勿躁。”


    喻斌與季元思走了過來,半強行的將阿卓拉到了屋外。


    “霍誌遠,有朝一日,我必取你狗命!”


    阿卓被拉走了,喻斌和季元思都攔不住,還是龔信和月泉強行將他帶離的。


    “不知所謂。”


    霍誌遠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當年在老子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成了親軍,和老子大唿小叫,他娘的軍中規矩一點…”


    “你再多說一個字,將你舌頭拔下來。”


    坐下後的齊燁輕飄飄說了一句,霍誌遠不吭聲了。


    他信,他信肖湞江所說,也信齊燁所說,眼前這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世子,真的敢殺人,敢殺舟師的府帥。


    “再一再二不再三,肖湞江,本世子前兩次沒殺成你,很是後悔,這一次你又送門來,我很好奇,你想怎麽走出虎城。”


    肖湞江啞然失笑:“末將大好頭顱,殿下想要,取就是了,隻是今日並非末將叨擾,而是霍將軍有一筆買賣與殿下談。”


    “有屁快放。”


    “軍功。”開口的是霍誌遠,開門見山:“乘著船來的,聽聞殿下喜歡腦袋,船上就有很多腦袋,殿下要不要。”


    “腦袋?”齊燁神情微變:“誰的腦袋。”


    “瀛人腦袋,私掠船瀛賊腦袋。”


    “瀛賊的腦袋?”齊燁滿麵不可置信,望向肖湞江:“之前盤踞在島上的那夥瀛賊,你突襲了他們?”


    肖湞江沒吭聲,意思很明顯,沒有,他就是去通風報信了,和之前齊燁想要伏擊的那夥瀛賊沒有任何關係。


    “本將砍的,與肖將軍無關。”


    霍誌遠搓了搓手指:“四百個腦袋,皆是私掠船瀛賊的,殿下敢不敢要。”


    “你哪弄來的。”


    “自然是砍的嘍,斬獲,殿下就不要問了,兄弟們死傷不少,斬獲當屬兄弟們的了,隻是這些腦袋,末將這官位也算做到頭了,交了上去也換不到軍功,不如賣給殿下如何,殿下有了腦袋,就有 軍功,有了這軍功,殿下也可安省下,也不會惦記肖將軍的腦袋了,若是買賣劃算,以後殿下想要腦袋了,知會一聲,價錢還說,一來二去,大家就是朋友了,既是朋友,何事都好商量,各取所需,如何。”


    “你…”


    齊燁將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我大康軍伍,國朝官軍,將殺敵除賊做成了生意?!”


    “誒呦,殿下這話說的可不對,如今東海三道這地界,誰還敢殺瀛賊,隻有我舟師,唯有我舟師,換了旁人,殿下就瞧著吧,你殺一個瀛賊,等同於禍害了無數百姓,無數百姓因你而死,這買賣多劃算,殿下想殺瀛賊,不用涉嫌,兄弟們來殺,你賞些錢財就是,殿下富可敵國,九牛一毛罷了。”


    果然,每次肖湞江來的時候,齊燁就和被觸發了某種安全詞似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毫無意外,又一次,齊燁怒了,又一次,他想宰了肖湞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紈絝世子不好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菲碩莫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菲碩莫薯並收藏紈絝世子不好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