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齊燁躺在軟墊上,望著星空,心情雜亂不堪。


    想到月玲瓏剛才問自己的話,問所謂的愧疚,齊燁的目光逐漸渙散。


    是啊,愧疚,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


    大把撒錢、日夜思慮、以身犯險,本就是因為愧疚。


    當初剛來南關的時候,見到戰事不利,齊燁讓旺仔派信得過的人去尋一些東西,五花八門的東西,十幾樣,其實都是障眼法,重要的隻有三樣,製造火藥的原材料。


    齊燁之所以沒有將火藥造出來,三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守城的時候意外頻出,逆境很多,絕境很少,即便碰到了絕境,很快也就結束,而且發生的極為突然,來的快,解決的也快,因此齊燁沒有下定決心造火藥。


    第二個原因,硬件條件不是那麽充足,配比什麽的他知道,但是需要實驗,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進行實驗,尤其是配比需要非常精準的計量工具,這事隻能讓公輸甲負責。


    第三個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齊燁信不過朝廷,或者說是信不過官員,信不過世家。


    五十萬,太多太多了,如果現在就將火藥造出來的話,宮中肯定是要知道配方的,並且宮中會將火藥用在其他邊關防禦戰線上。


    別說古代,就是後世,九一八國難日,一個在日企上班的中國人發朋友圈,勿忘國恥,然後被中國籍領導給警告辭退了,這種事,大把,數不勝數。


    火藥配方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泄密,那麽一旦火藥配方被瀛賊知道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將來的東海滅瀛一戰,難度係數直線提高。


    本來戰船就不如人家,火藥也被對方學去了,別說打上瀛島,守東海都費勁。


    月玲瓏說的一點都不錯,齊燁的確懷有愧疚之心。


    守城,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單單是他見到的,那些司衛,那些輔兵們,都死在了他的眼前。


    如果有火藥的話,這一戰絕對不會如此慘烈。


    齊燁總是在睡服自己,南關不一樣,山林不一樣,華夏文明就是一個不斷包容,不斷融合,不斷變成家人的文明,山林中的異族,並不是所有人都好戰,大部分的部落渴望的是和平。


    可夜深人靜的時候,齊燁依舊會愧疚,如果火藥造出來了,如果不會泄密,如果,如果,如果,那麽南關一戰就不會死那麽多人。


    這便是齊燁愈發忙碌,很多事親力親為的緣故,心懷愧疚,想要彌補一些事情,想要預防一些事情,想要做出一些事情。


    遠處,龔信依舊在吐槽齊燁,隻是說著說著,突然沉默了。


    月玲瓏:“道長辛勞了。”


    “何來的辛勞。”龔信望向遠處躺在軟墊上的齊燁,突然笑了,笑的很莫名。


    “這小子…”龔信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王府世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他本無意入世,奈何,眾生皆苦。”


    月玲瓏:“道長欽佩他?”


    “不欽佩,唾棄,鄙之。”


    “鄙之?”


    “是啊,鄙之,雖鄙其性也,老道,卻也願為他赴湯蹈火出生入死。”


    月玲瓏淺笑著,點了點頭,這一路上,她似乎在尋求著某種答案,靜悄悄,不引人注意的觀察著,觀察著每個人,通過這種觀察來說服自己,說服下定的決心是對的,正確的,對族人雖是唯一卻也是最好的出路。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睡了,篝火漸熄。


    日,交替了夜,人們從夢中醒來,吃著幹糧,補充清水,繼續踏上歸程。


    齊燁依舊走在最前方,甲胄卸了大半,長刀拋給了奴獸,頭盔丟給了花樹,腳步輕快。


    走了兩個時辰,見到了鈴蘭山的外圍探馬,二十餘人,除了木鹿族的族人外,還有幾名世家的狗腿子。


    小夥伴們詢問著情況,齊燁都懶得聽。


    沒什麽可問,也沒什麽可聽的,這才過去多久,別說公輸甲那些人使出吃奶的勁,就算使出吃人的勁兒,最多建立一處聚居地和工棚,開山,並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


    快到午時時,大家終於到鈴蘭山下。


    要麽說人家公輸甲專業,山從兩頭開,一北一南,人手夠用,節省時間。


    得到消息的公輸甲和季小鹿帶人趕過來了,前者找齊燁,後者擁抱季元思。


    齊燁就很der,說了一句很侮辱人家老公輸的話,別和於大爺似的,兩頭開,然後再開出兩條路,完了最後完工的時候還得發兩份錢。


    這也就是齊燁,但凡換了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太子天子,老公輸都得擼袖子拚命。


    不管怎麽說,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老公輸從來都不是一個急於求成的人,任何關於土木的事,都需要準備完全,確保施工途中不出現任何岔子。


    事實上老公輸知道自己不會被留在山林或是南關,工部會派人過來接手,因此打下一個好基礎極為重要,基礎打好了,過來監工的人蕭規曹隨就好。


    過了鈴蘭山,齊燁來到了新建的聚居地中,頗為意外,見到了一個老頭,喻曜。


    老頭一大把年紀了,大秋天穿著個短褂,站在聚居地中大唿小叫。


    見到齊燁來了,喻曜的臉綻放的和個老菊花似的。


    “又見礦了,又見一處礦山,鐵礦山。”


    快步走過來的喻曜笑的見牙不見牙:“按照當初殿下劃分的地頭,那礦山在我喻家勢力範圍內。”


    齊燁裝作一副酸酸的模樣:“便宜你喻家了,搞的本世子都眼紅了,當初應該讓朝廷多占幾成。”


    喻曜哈哈大笑,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喻家子弟紛紛上來請安,平日裏都是在南地橫著走的主兒,見了齊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請完了安,開始找喻斌套近乎。


    他們也知道自己沒資格找齊燁套近乎,隻能找喻斌。


    即便是找喻斌,那也得是喻家的長輩,真正的核心子弟,其他人還不夠格。


    要知道這些人從前別說見了喻斌,哪怕是見了喻文州都能平輩論交,可現在見了喻斌,處處透露著討好與小心翼翼。


    至於喻斌,斌斌就比較冷酷了,人家說十句,他連一句都懶得迴。


    可也正是因為如此,這群喻家人反而更恭敬了。


    這就對了,喻斌他必須高冷,人家可是幽王府世子殿下的愛徒,他要是不高冷,那不是和世麵上常見的喻家子弟一樣嗎,掉價!


    聚居地建設的很好,圍欄圍了有三四個足球場那麽大,能平的地都平了,就在山腳下,還有一處水源,簡易的木鹿連成排,一部分人開路,一部分人建房子。


    齊燁坐在竹凳上,呷了口茶:“您都這麽大歲數了,怎麽還親自跑過來。”


    “不親自跑來如何,這是大事,要事,最緊要之事,老夫自然親自督監。”


    喻曜撫須一笑:“剛剛老夫可是聽斌兒說了,那女子竟是月神部大薩滿,號令部落大大小小三十有餘。”


    “嗯,不錯。”


    “老夫沒看錯人。”喻曜突然坐直了身體,為齊燁倒了杯茶:“殿下一路辛勞了。”


    “就是瞎溜達,沒什麽可辛勞的。”


    “老夫知曉,老夫是世家子,討不到殿下的信任,可老夫…”


    喻曜老臉有些發紅,隨即爽朗一笑:“太過矯情了,老夫想要殿下活著,長命百歲,無病無災,日後可千萬不能再犯險了,跑到人家的地頭,登了人家的聖山,宰了人家的族長,這世上也隻有殿下能做出這般張狂之舉了。”


    齊燁哭笑不得:“您擔心我啊?”


    “誰人擔心你,怕殿下誤了喻斌性命罷了。”


    齊燁聳了聳肩,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喻曜說的不錯,他永遠不會得到齊燁的信任,不會得到全部的信任,無條件的信任。


    大家能夠坐在一起,因為利這個字,因為利益。


    聊的熱絡,推心置腹,互相關心,也因利這一字。


    世家,隻講利的。


    所以,世家子永遠無法獲得齊燁的信任,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依舊如此。


    喻曜,又何嚐不是如此想的。


    他若不是喻家子弟,定然會與齊燁做那忘年之交,世子這般謀劃,這般膽色,這般眼光,這般氣度,連喻曜這花甲老人都心生敬佩。


    奈何,喻曜終究是喻曜,世家終究是世家,家族利益,大於天,大於任何私人情感。


    這也是為什麽喻家隻有一個反骨仔喻斌成為了齊燁的弟子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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