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州城中,最東側,一處小巷子中,換了一身男子裝束的熊琪,人生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無助,以及懼怕。


    此時她身穿的是一身布衣,順手從一處民居外偷走的,用腰纏勒緊本就不高聳的胸脯後,又用黑泥抹在了臉上。


    劍鞘也扔掉了,用粗布纏在了劍身上。


    這些都是她驚慌失措後下意識做的,因為她在逃,因為當她想要說她爺爺是當朝侍中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從小不愛紅妝愛武裝,家裏慣著寵著,便請了不少成名已久的武師教授功夫。


    這些武師走南闖北,都是老江湖,平日難免說些過往的經曆,包括如何擺脫追兵等。


    原本出了雅食樓心中煩悶,正好見到兩個軍伍過來。


    如果當時她說了與雅食樓東家相安無事了,兩個軍士見她是女兒身並不會過多刁難,最多盤問兩句,要是她吐露了身份,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麻煩纏身。


    不,不是麻煩纏身,而是闖了大禍。


    兩個軍士哪能是自幼習武擅近身短兵之術的熊琪對手,說打就打,被占了先手,眨眼之間就被放倒了。


    打過之後,熊琪已經後悔了,嚇唬嚇唬尋常小民倒是無謂,又沒真的傷人。


    可若是對軍伍們動手了,定會落人口舌,再說這裏不是京中,是邊關,滿是軍伍邊軍的邊關。


    當然,如果她不跑,就算孫功親自來了,知曉身份後,本就不是什麽大事,也會化解掉。


    完全失了智的熊琪非但離開了,離開之前還說了一句話,三招五式就趴在地上,小女兒一樣的身手如何保我大康南關。


    就這一句話,不止是徹底惹怒了兩個軍士,周圍的百姓們也罵了起來。


    要知道南關就是靠南軍守住的,在齊燁來之前,南軍不知打了多少苦戰,惡戰,又犧牲過多少人,南關無恙,靠的正是軍伍們用命博來的。


    南關的百姓,他們可以肆意辱罵軍伍,畢竟他們的子侄、親族,本就是南軍,畢竟他們一到戰時也會登上城牆與敵人以命相搏。


    可別人罵軍伍,不行,更何況這還是個女子!


    百姓嘛,罵人哪是什麽之乎者也相鼠有皮之類文縐縐的,開頭直奔族譜,期間穿插姿勢,以女性親屬為主,著重強調男性親屬床上不成,最後在反客為主加入族譜。


    罵熊琪的還不隻是一個,罵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還好熊琪是女的,但凡是個男的,早就被群毆了。


    熊琪罵不過,氣急敗壞又動上手了,朝著罵的最兇距離最近連罵帶比劃做動作的幾個百姓大打出手,一腳一個,一劍鞘一個,頃刻間放倒了十餘人。


    這算是犯了眾怒,可想而知百姓如何憤怒。


    換了京中,百姓未必會怎麽樣,可這是邊關,邊關是什麽風氣,是什麽民風,什麽叫邊關,邊關如今奉行的就是三件事,三件齊燁說的事,公平,公平,還他媽的是公平!


    什麽叫公平,那就是不能搞歧視,不能區別對待,女的,照樣揍。


    事情就這麽一發不可收拾了,熊琪對百姓動了手,對一群百姓動了手,沒抽出長劍,用劍鞘揍的,且戰且退,最後三下兩下跳上了房頂跑了,臨跑之前,迴頭看了一眼,自己也嚇住了,地上倒了十來個百姓。


    打了軍伍,在南關打了軍伍,本就是將事情鬧大了。


    又打了百姓,犯了眾怒打了一群百姓,別說在南關了,在京中,隻要事情鬧大了,誰都不敢庇護。


    熊琪怕了,怕極了,現在就是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她都不敢自曝身份,隻要是曝了,就能給她爺爺爆出去。


    可以這麽說,單單是這一件事,打百姓,打一群百姓,他爺熊思賢這位有著賢相之稱的門下省侍中就得請辭,甭管朝廷和宮中是否同意,老頭肯定要請辭。


    嘴上說著愛護萬民,私下裏讓你孫女狂毆萬民,就這,還賢相呢?


    無助的熊琪蜷縮在牆角,雙腿抱著膝蓋,強忍住淚水,越是想,越是怕。


    剛剛在打鬥中,她袖中的荷包還丟了,這便是說,現在她身無分文,完了中午還沒吃飯,肚子餓的咕咕叫。


    想找隨從,不知隨從在何處。


    想找阿爺,她爺在南野,那裏是齊燁的地盤,知道這件事後,不知會怎麽上綱上線為難她爺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熊琪愈發懊悔,懊悔到了極致,不大的一座城,她不知該去往何處,偌大的邊關,她覺得處處充滿了惡意。


    眼看著天色暗下來了,熊琪終於站起身,抓著纏著粗布的佩劍,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巷子。


    剛出巷子,大隊騎卒一閃而過,旁邊百姓議論紛紛。


    熊琪的臉,煞白煞白的,因為聽到了百姓的議論聲。


    那是刺客,欲對世子爺圖謀不軌的刺客…


    莫要叫鄉親們見到,見了便要宰了這禍害…


    聽聞是個白衣男子,長的像個娘們似的,兇得很…


    孫將軍帶著人親自去了北城門,一一盤查,跑不了的…


    對,尚在城中,見了人高唿一聲便是,鄉親們亂拳將他打殺…


    原本還想混出城再做打算的熊琪,絕望了,絕望到了骨子裏。


    畢竟是第一次離京,也是第一次獨自一人混跡市井,所謂“經驗”,全都是兒時那些武師閑談聽到的,熊琪強作鎮定,剛邁步走出巷口,穿幫了。


    一個百姓隻看了一眼,大叫道:“就是此人,大家快來捉他,他娘的誰家正經百姓發絲如此柔滑,正是他,正是那殺千刀的刺客!”


    一戶百姓,周圍百姓齊齊湧了過來,喊打喊殺。


    熊琪下意識拔腿就跑,月色剛臨,城中出了“刺客”,此時此刻市井上的百姓本就比往日多,越是跑,追的人越是多,越是多,熊琪就越是慌不擇路。


    發足狂奔,熊琪不知撞了多少百姓。


    百姓也就罷了,如此場景哪能不驚動軍伍。


    自此,百姓,軍伍,騎在馬上的軍伍,騎在馬上背著弓的軍伍,齊齊追了上來,人,越來越多,數百上千,跑的越久,越遠,追的人也就越多。


    早已沒了思考能力隻會狂奔的熊琪,終究是被堵住了,因為她跑到了一處軍營中,輔兵營。


    正所謂慌不擇路,隻是埋頭跑,見到此處空曠,卻一頭紮進了絕路之中。


    無路可逃,再迴頭時,不大的輔兵營已是被圍了水泄不通,插翅難逃。


    “宰了他!”


    “宰了他,宰了他!”


    “此人欲刺殺世子爺,宰了他!”


    百姓們山唿海嘯,若不是軍伍在場,早已衝進去將熊琪大卸八塊。


    這就是齊燁的影響力,這就是他在南關百姓心中的地位。


    齊燁從未說過自己多麽愛民,從未判過什麽案子,他隻是做了一件最簡單的事,將屬於百姓的錢,還給了百姓,將百姓應得的錢,給了百姓,僅僅如此,僅此而已。


    熊琪臉上早無血色,靠在點將台前,大口大口的急促唿吸著。


    她想要說自己的爺爺是當朝侍中,可話到嘴邊,死活說不出來。


    騎在馬上的輔兵們挽弓拉弦,校尉高唿脫了上衣趴在地上,百姓們大喊著要她性命。


    熊琪早已嚇的不知所措,緊緊抓著粗布包裹的長劍。


    校尉已是下了最後通牒,親自取了強弓,搭了大箭。


    弓,被拉了半月,箭,蓄勢待發。


    熊琪閉上了眼睛,她覺得自己不如死了,至少不會給家族蒙羞,毀了阿爺的一生清白。


    時間,流逝著,喊打喊殺之聲,漸漸止了。


    “我…死了嗎?”


    熊琪,幽幽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非是射來的長箭與亂刀,而是一個男子。


    白衣飄飄,負手而立,月光灑在了此人半張剛毅又不失柔和的俊美麵容上,令熊琪一時有些失神。


    白衣男人身後站著兩排身穿黑袍之人,毫無聲息,滿麵肅殺,齊齊摁住刀柄。


    “你是女子?”


    喻斌皺著劍眉,麵無表情:“你…非是要刺殺喻某恩師。”


    “我…”熊琪望著喻斌的麵容,一時有些失神。


    一塵不染的白衣,身後是近乎隱於夜色中的黑袍司衛,如眾星捧月。


    無數人都安靜無聲,軍伍,百姓,每個人,所有人隻允許一個人發出聲音,幽王府世子殿下愛徒,大公子喻斌!


    熊琪不言不語著,不知該說些什麽,也無法說些什麽,癡癡的望著喻斌,大腦一片空白。


    喻斌轉過頭,司衛們讓開。


    “此人,喻某帶走,你等,散了。”


    百姓齊齊躬身施禮,軍伍全部下馬單膝跪地應了一聲“唯”。


    上千人,轉身便走,除了一聲“唯”,沒有任何雜音。


    熊琪木然的望著離開的百姓與軍伍們,若不是眼前發生,她無法相信麵前的人竟有如此能耐,輕輕一言,千人退去,仿佛什麽都未發生過一般。


    喻斌伸出了幹燥且寬厚的手掌:“隨我來。”


    鬼使神差一般,熊琪抓住了喻斌的手掌。


    誰知等熊琪站起來的時候,喻斌突然從袖中拿出了一張手帕,就那麽自然的擦拭著熊琪臉上的汙跡。


    熊琪如遭雷擊,仿佛被點了穴一樣,雙腿有些顫抖,一動不動。


    喻斌兩道劍眉越皺越深。


    “喻某年幼時曾被刺殺過,你,並非刺客,眼無殺意。”


    曆來有潔癖的喻斌將手帕丟給了一旁的司衛:“哪家子弟。”


    “我…”


    “若是誤會,未見血便算不得大事,賠百姓錢財,喻某帶你離開。”


    說罷,喻斌轉過身,背著雙手,司衛緊隨其後。


    望著喻斌那挺拔的背影,熊琪雙目愈發無神,心髒越跳越快。


    她卻不知,如翩翩如玉公子的喻斌,滿麵厭惡之色,低著聲,罵罵咧咧。


    “若不是侍中老大人尚在邊關,本公子定代恩師訛的你傾家蕩產,不知所謂的蠢女人,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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