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爺再給齊燁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不會登上城頭,他甚至會離開越州。


    對一個從未經曆過戰爭的人來說,尤其是冷兵器戰爭,這無疑是一場煉獄一般的經曆。


    齊燁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被壓的近乎透不過氣,耳邊隻有慌亂的叫聲、呐喊聲、嘶吼聲、哀嚎聲。


    當趴在身上的人站起身時,被攙扶起來的齊燁如同失了魂一樣。


    十五米,不,可能隻有十米,一顆至少三百斤的大石壓在那裏,半個石頭砸在了城牆上,緩緩滾落了一名軍伍的身體,或是屍體上。


    隻是這名軍伍有三條腿,另一側,傳來哀嚎之聲。


    七顆巨石,重達三百斤的巨石,兩顆砸在了城牆上,一顆砸在了城門上,剩下四顆砸在了城牆下方。


    就是這兩顆砸在城牆上的巨石,一顆滾落到了城門下方,一顆壓住了半截身體,上半身身體,以及另一人的一條腿。


    盾卒們早已扔掉了右手套著的大盾,靠在城牆邊,握著箭矢,準備隨時交給身旁的弓卒。


    拋車投擲過來的巨石,根本不是大盾可以擋住的,如同一片輕薄的牛油片麵對鋒利的手術刀一般,是那麽的可笑,那麽的柔弱無力。


    弓卒們,挽弓拉弦,射出了一支又一支箭矢。


    破空之聲不絕於耳,箭雨襲向城下。


    齊燁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望著大石旁流淌的血漿,雙目無神。


    那塊大石就砸在城門的正上方,格擋住了視線,隻能聽到司空朗的大喊聲,殿下何在,殿下傷否,世子殿下他娘的死了沒有,聲嘶力竭。


    攙扶著齊燁的喻斌同樣麵無血色,那塊大石太近了,哪怕還有十餘步的距離,對他來說也依舊太近了,仿佛和收割生命的死神跳了一曲貼麵舞。


    “恩師無礙,恩師無礙!”


    喻斌大喊了一聲,得到了迴應,太子的迴應。


    “護送齊燁離開,帶齊燁離開越州!”


    太子的聲音並無太多慌亂之色,未受傷,站於白修竹身側,喊了一聲後,緊緊望著城下。


    齊燁終於迴過神來,第一反應不是跑,而是無比的怒意,滔天的怒意。


    這股沒來由的怒意,是因他突然想起一張麵孔,一張有些生澀的麵孔。


    剛剛上了城牆時,他的肩膀不小心撞了一名軍伍,這個軍伍有些惶恐,背著弓,當時他站著的位置,就在巨石那裏。


    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死了,保家衛國的軍伍,就這麽死了,連一箭都沒有放出,那青澀的麵孔,並不像是老卒。


    可怒火,齊燁一人的怒火並不能改變什麽,當他扭頭望向城下時,眼眶暴跳。


    那些抵擋箭矢的大板子足有上百麵,上百麵木板的後麵則是一張張猙獰的異族麵孔。


    陽光,似乎被某些東西遮擋了,齊燁的眼前一黯,緊接著便看到了火焰,如同砸向地麵的流星。


    那是一顆顆被浸泡了某種油脂的巨石,表麵燃燒著火光,冒著濃煙,接二連三的砸在了城牆之上。


    轟隆之聲再次響起,就連城牆似乎都在微微顫抖著。


    齊燁又被摁在了地上,彎曲著膝蓋,沒有瑟瑟發抖,而是感到唿吸有些困難。


    嗆人的煙霧傳來,當齊燁站起身時,麵色大驚,剛剛是左側,這次是右側,就在右側,右側五米外,坍塌了一部分城牆,城牆出現了缺口,雖然隻有不足兩米寬,可一但被雲梯搭上的話,敵軍就會順著雲梯爬上來,登上城牆。


    事實上不需要雲梯了,當這個缺口出現時,注意到的將士們無不大驚失色,誰也沒想到這一側的城牆竟如此的不堪一擊,真正讓他們失色的是那些木盾後麵的敵軍帶著鉤鎖。


    齊燁的位置正好在角樓旁邊,隨著這邊的城牆坍塌出了一個缺口,右側的盾卒們紛紛拿起了長矛,固守薄弱之處。


    白修竹也注意到了這邊,大罵一聲掃把星,緊接著連忙下令讓人將隔在中間的巨石推落。


    奈何巨石正好卡在了城牆拐角處,鑲的很死,李蠻虎等親隨又無處借力,中間隻容最多兩個人過去,要不然就得爬上去從上麵跳下來。


    最令白修竹擔心的情況出現了,向來不怕死的異族們果然見到了這處缺口,紛紛衝了過來。


    交戰之初,剛剛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


    而這些推著矢格的異族們,隻有五千人左右,他們本就不是為了攀登城牆,而是利用矢格堵住城門以及擋住箭矢罷了,現在見城牆塌陷了一塊,頓時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衝跑了過來。


    弓卒們齊齊射向如同衝向缺口的異族們,奈何箭矢根本無法穿透矢格以及異族頂在頭上的皮盾。


    “一群什麽鬼東西!”


    見到當真有敵軍衝向了缺口,齊燁大罵道:“小的們,射死這群王八蛋。”


    齊燁喊聲很大,將士們,沒有人當迴事,這種情況隻能堵住缺口,弓卒射箭的話反而得不償失,隻會將越來越多的敵軍引來,不如切斷這些先登敵軍的中後方。


    白修竹正好也望了過來,剛要大罵齊燁別他娘的在這瞎指揮他麾下的南軍,令他傻眼的一幕出現了。


    久經戰陣的老帥,目瞪口呆。


    南軍將士,沒有人將齊燁的命令當迴事,可司衛們,那些被高薪養著吃的腦滿腸肥的卸甲老卒司衛們,對他們來說,齊燁的話,就是聖旨!


    百名司衛,齊齊掏出手弩,站成三排,位於缺口兩側。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白修竹也沒看清楚司衛幹了什麽,他能看到的,隻是靠近城牆的敵軍,突然就倒了一排,盾牌,緊緊貼在了前胸上,盾牌,被“釘”在了他們的胸口上。


    穿著黑袍的司衛們,沒有放下抬起的手臂,再次勾動了短弩上的機簧。


    又是一排,數十人,至少二十五名敵軍,就那麽倒下了。


    第一排司衛,後撤,然後從懷中拿出了一條“皮帶”,將皮帶上麵的短弩插進弩機中。


    第二排司衛,上前,抬起手臂,敵軍,倒下。


    再次勾動機簧,敵軍,倒下。


    第三排司衛,上前,之前第一排司衛,散開,形成兩活力交叉點。


    敵軍,倒下。


    敵軍,衝上來,倒下。


    白修竹目瞪口呆,從軍大半輩子,他從來沒見過如此高效的殺戮!


    不止是他,旁邊那群挽弓拉弦的弓卒們,嘴巴咧的大大的。


    看了看司衛手中的短弩,又看了看手中的弓箭,頓時有一種將長弓直接撅斷的衝動。


    尤其是推著巨石的那些大帥親衛們,李蠻虎等人,冷汗頓時就從後背流了下來。


    之前白修竹和齊燁撕逼的時候,這群親衛還想動手,被司衛們用短弩指向了周身要害。


    當時李蠻虎還尋思呢,這手弩這麽小,能有什麽威力,隻要不射臉,估計連甲胄都穿不透。


    現在這麽一看,李蠻虎都覺得自己造孽,自己還用被幾十支短弩射嗎,一支就夠了。


    齊燁還擱那大唿小叫呢:“給本世子繼續射,射死這群王八蛋!”


    一排又一排敵軍,就這麽倒下了,無聲無息的倒下了。


    短弩的擊發太快了,而且毫不費力,相比而言,那些弓卒手中的短弓、長弓、強弓,的確是應該被撅斷。


    缺口,就這麽被堵住了,在短短不到半分鍾的時間裏,堵住了。


    因為那群想要先登的異族,選擇性忽視這裏,該幹嘛幹嘛去了,沒人跑這來送死,他們跑過來的速度還沒前麵族人倒下的速度快,放個屁的功夫,上百人就這麽死了。


    令白修竹等人無比震驚的是,司衛們並沒停手,依舊勾動著機簧。


    那些跑開的異族們,明明都跑了跑迴去了那麽遠,明明都躲到了矢格之後,依舊被一弩穿過了身體。


    齊燁踩在一塊碎裂的磚石上,紅著眼大吼道:“跑,跑你媽,想砸死本世子是吧,來人,給本世子將那些弩車統統搬上來,射死這群王八蛋,公輸甲,公輸甲跑哪去了,給本世子想辦法將那些拋車全部毀了,本世子迴京給你找老伴兒!”


    公輸甲神情一震:“將短弩折斷,將裏麵的絞筋統統抽出來!”


    一群司衛們二話不說,直接將短弩扔到地上,咣咣咣就是一頓踩。


    弓卒們,滿麵呆滯,想上前拚命了。


    看向這邊的白修竹,心在滴血,仿佛被踩碎的不是短弩,而是他老相好,要不是中間的巨石攔著,他都能抽出佩劍衝過來活活劈死齊燁和公輸甲這兩個該死的敗家子!


    暴怒之下的白修竹迎風狂喊:“汝等爾敢!”


    齊燁扭過頭,一頭霧水。


    老子踩自己花錢造的弩,和你有雞毛關係?


    白修竹和瘋了似的:“李蠻虎,跳過去,統統跳過去,將那些威力巨大的強弩給本帥搶過來,統統搶過來,暴遣天物,狗日的暴遣天物,老子要劈死他們!”


    晚了,那些手弩本來就是組裝的,兩腳下去就碎了,司衛們撿起絞筋後全都給了公輸甲。


    大戰當前,白修竹愣是失神了,望見那些徹底碎掉的手弩,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殿下!”


    白修竹一把拉住了太子,目眥欲裂:“這群狗日的竟如此對待這般精良且威力巨大的軍器,你…你這太子竟不聞不問,本帥要參他,要讓陛下治他罪!”


    小二半蹲著身體,望著戰場:“那是齊燁自己花錢打造的,和父皇有何關係?”


    “什麽,那不是親軍司衛所用的嗎?”


    “對啊,沒錯啊,親軍司衛的俸祿都是齊燁發的。”


    白修竹:“這…這怎麽可能,親軍司衛的俸祿竟是由一個世子所予?”


    小二都懶得解釋,這算什麽,我和我爹沒錢的時候都得管齊燁要。


    又是一顆顆大石跑來,白修竹連忙蹲下身,決定了,先幹異族後幹齊,不負家國不負己,齊燁,太娘的可恨了,比異族都可恨!


    上百把手弩,如此高效,如此威力巨大,搭配三百弓卒,短時間內守住一個城門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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