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燁,有些失神。


    他也曾經有過一個“午後”,上一世,兒時。


    躺在涼席上,學著大人的模樣翹著二郎腿,用蒲扇扇著風,驅趕著炎熱。


    旁邊,是他的表弟,六歲,狗都嫌的年紀,來迴亂爬,一個哇哇哭,一會咯咯笑,一會又哇哇叫。


    蒲扇扇著扇著,便睡著了,沒有心事,沒有雜事,連閑事都沒有,隻是那麽睡著了。


    不知何時,那個午後就再也沒有過,不知不覺間開始忙碌奔波,開始狂奔不停,滿心心事,雜事,無片刻閑暇,直到有一日,猛然迴想起當年的那個午後,方知,那一日的午後,那一日的閑暇,那一日的酣睡,便是這輩子最無憂無慮的時刻。


    齊燁理解喻斌了,眼前這位頂級世家之子,早熟,太早熟了。


    喻斌很清楚,清楚未來的人生,每一天,每一年,每一個階段,會是什麽樣的。


    他讀了四書五經,讀通了,讀懂了,明是非,知善惡,清楚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


    因此,他想要揚善、糾錯。


    可他知道,做不到,非但做不到,還有可能被“同化”。


    這是他痛苦的根源,這種痛苦將會伴隨一生。


    所以,他不想要這種痛苦的人生。


    他想要的,是一個午後,是一個失去了“所有”,他不在乎的所有,卻能擁有一個不值一提的“午後”,他最為在乎的午後。


    “抱歉,幫不了你。”


    齊燁終究還是狠心拒絕了喻斌:“我可以害自己,因為我能承受任何後果,可我不想害別人。”


    “殿下若不賜教,就不怕學生日後入朝為了官?”


    “我怕這事幹什麽?”


    “殿下,應怕的。”喻斌傲然一笑:“學生做不成大善,那便是大惡,既不可流芳百世,那便要遺臭萬年,總要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才是,想學生如此年紀便能堪破宮中深意,假以時日必有遠超旁人之智謀,我若為惡,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到時莫說殿下你早已自掘墳墓成了塚中枯骨,便是有幸活到那時也無力將學生除掉,屆時,學生便會站在殿下麵前好好嘲笑殿下一番!”


    “道德綁架我見過不少,你這種一邊綁一邊吹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齊燁都被氣樂了,想罵人吧,但是對方說的是實話,這小子的確很聰明,遠超同齡人,本來起點就高,自身智商也夠用,資源還多,一旦給了成長的機會,將來要是不幹人事的話,那可不是“大惡”嗎。


    再一個是對方說自己“自掘墳墓”活不了幾年,也特麽很有道理。


    劉旺插口說道:“那現在宰了他不就結了嗎。”


    阿朱點了點頭,表示讚同,要麽還得是旺仔,有大智慧。


    喻斌輕蔑一笑:“學生是喻家人,身死而亡,宮中豈會不震怒,豈會不徹查。”


    “那倒是,宮中是一定會深查。”


    旺仔指了指阿卓:“也一定會叫他查。”


    喻斌笑不出來了。


    “你怕是不知。”旺仔冷笑道:“若說查案,卓統領未必擅長,可要問查不明白案子,他最是擅長了。”


    阿卓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不對勁,然後又重重點了點頭。


    喻斌叫道:“我喻家人也會查!”


    旺仔:“那就說你叫南莊的百姓宰了。”


    “笑話,百姓豈會無緣無故殺了學生,君臣會信?”


    “君臣會不會信不知。”


    旺仔樂嗬嗬的說道:“反正君臣不會信我家少爺與卓統領會無緣無故宰了你,他們寧願相信是百姓宰了你,也不會相信我家少爺宰了你,無冤無仇的,我家少爺殺你幹什麽,對吧。”


    喻斌張著嘴,活這麽大,第一次被人駁的啞口無言。


    這次輪到齊燁哈哈大笑了,你算個屁啊,宮中那狗皇帝當初還不是在旺仔麵前無地自容掩麵而逃。


    “不!”


    喻斌梗著脖子叫道:“學生不會離開,今日起便留在山莊之中,何時得知了如何變的神憎鬼厭何時再離開。”


    “你有病吧。”齊燁有點不耐煩了:“我神憎鬼厭是長年累…不是,我特立獨行是長年累月不走尋常路,總是處於作死的風口浪尖上,這才有了今日赫赫兇名,那是你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嗎。”


    “不錯。”阿卓幫腔道:“齊兄聲名狼藉並非一日之功。”


    “學生也有閑暇,不急於求成。”


    阿卓樂嗬嗬的說道:“那你就學齊兄好了,對,去青樓。”


    “不去,學生乃是潔身自好之人,豈會自甘墮落。”


    阿卓:“就去賭檔輸錢。”


    “學生又不是至蠢之人,又精通算學,莫說使詐,便是不使詐也會賺的盆滿缽滿。”


    阿卓:“去北市欺負百姓?”


    “百姓本就可憐,何等喪心病狂之人才會去北市行那畜生行徑。”


    阿卓:“那就效仿齊兄,隨意尋個衙署的署丞,如吳勘那般,先拿他練練手。”


    “區區署丞算什麽狗東西,何須大費周章,學生翻手之間便會叫他身死族滅。”


    阿卓:“招惹一群世家子呢?”


    “不值一提的黃口小兒罷了,誰會耗費時間與他們戲耍,閑的無事可做嗎。”


    阿卓:“那就…”


    “沒完了是不是!”齊燁實在聽不下去了:“幹什麽呢,擱這指桑罵槐呢,啥叫不潔身自好,啥叫自甘墮落,啥叫至蠢,啊,還有什麽玩意喪心病狂畜生行徑,擱那陰陽誰呢。”


    揮了揮手,齊燁罵道:“趕緊滾,本世子不想和任何世家子有牽扯,本世子要去吃晚飯了,慢走不送。”


    “慢著。”


    阿卓突然雙眼一亮:“小子,其實你並不需要齊兄指點。”


    喻斌:“何意?”


    “你隻許留在此地便可,齊兄本就是京中神憎鬼厭,你是名門之後,若是叫人知曉你整日待在此處與齊兄廝混,近墨者黑,近豬者蠢,自然會遭受非議,長久以來,不就是也變的神憎鬼厭了嗎。”


    “是啊!”


    一聽這話,喻斌徹底激動了,連忙朝著阿卓施了一禮:“學生多謝統領指點迷津,受教,受教受教。”


    “我尼瑪…”


    齊燁望著阿卓:“你喝假酒了吧,沒事讓他留這幹什麽?”


    阿卓:“他有錢。”


    齊燁:“…”


    “很有錢。”


    “那也不能將他留這啊。”


    阿卓:“缺錢了,向他要。”


    “可…”


    “你說喻家占了份子,他就留在此地,若是將來出了事,闖了禍,統統推到他頭上。”


    “你這麽一說…”


    齊燁嘴角開始上揚了:“好像有點道理啊,有錢的冤大頭,還喜歡背負惡名上趕著背黑鍋,那…”


    “學生是有錢,也喜背負惡名。”喻斌冷聲打斷道:“可學生不會背黑鍋。”


    “什麽意思?”


    “學生可以壞,但是學生不會蠢!”


    “有底線,我喜歡,好。”


    齊燁霍然而起,哈哈一笑:“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代表占了份子的喻家的小監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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