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燁從官道走迴南城門的時候已經後半夜了,累的如同死狗一樣。


    南城門也叫南盛門,城門雄偉城牆壯麗,門、樓、牆相連,門外均築甕城,每座門分為三重三樓,由外向內。


    閘、箭、正三樓,城牆上站著至少百名背弓軍伍,燈火通明。


    此時城門已經關閉了,隻留一虛掩小門,也叫門洞,城門郎快步跑了出來,準備盤問。


    沒等這家夥接近的時候,劉旺破口大罵:“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少爺乃是幽王府世子殿下,還不滾去開門!”


    都沒跑過來的城門郎原地刹車,撒丫子往迴竄,虛掩的門洞被打開了。


    齊燁看了眼劉旺,繼續朝裏走。


    劉旺與城門郎擦肩而過的時候還罵罵咧咧的:“說是世子就是世子嗎,你他娘的也不盤問一下辨辨真假,說了你就信,老子還說是你爹,你也信!”


    城門郎滿臉堆笑,剛剛不太確定,現在一看這狗東西如此囂張,那必然是幽王府的世子了。


    結果沒走出兩步才入北市,又是一隊巡街武卒走了過來。


    看模樣,這十二個武卒根本沒準備過來盤問,敢大半夜溜達的哪能是尋常百姓,穿著又是不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好。


    誰知也是擦肩而過的時候,劉旺衝過去照著領頭的武卒就是一腳。


    “見不到兩個大活人夜間行路,問都不問,朝廷養你們都是吃幹飯的不成!”


    一群武卒連忙低下了腦袋,感覺這倆狗日的至少也是朝堂正六品以上的官員,六品以下都不敢這麽猖狂。


    齊燁都服了,旺仔一天天怎麽和吃了槍藥似的。


    劉旺哼了一聲:“我家少爺是京兆府觀政…不對,降了品級,觀政郎,下次見了我家少爺記得請安,一群飯桶!”


    十二個武卒連忙點頭哈腰陪著笑。


    齊燁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二人繼續走著,出了北市,結果碰到巡街的了,隻不過這次不是武卒,而是京衛,正兒八經的軍伍,守衛京中八大營的軍伍。


    要麽說還得是劉旺牛b,兩方人馬迎麵走著,看樣子京衛是準備盤查的,還沒問呢,旺仔繼續開罵。


    “看你娘個蛋,我家少爺是京兆府觀政郎!”


    領頭京衛可是旗官,正七品武職,要是劉旺沒罵的話,過去也就過去了,這家夥非嘴賤罵一聲,反倒是讓人家走過來盤查了。


    “你二人何故在夜中…”


    “我家少爺是京兆府觀政郎。”


    領頭京衛四十來歲,冷笑道:“區區觀政郎也敢如此跋扈,軍爺我是驍衛正七品旗官!”


    “他娘的七品旗官耍什麽威風。”


    劉旺指著京衛繼續罵:“我家少爺既是觀政郎,也是抱刀司司衛,還不快給我家少爺尋匹良駒代步迴府!”


    “抱刀司司衛?”


    京衛眉頭一抖,麵無懼色,冷笑道:“尋什麽良駒,哼,大人,您騎著下官吧,下官比良駒跑的快。”


    齊燁長歎了一聲,揮了揮手:“用不著,馬上到了,滾吧。”


    京衛們連忙撒丫子就跑,抱刀司司衛,傳聞皆有宮中禁衛挑選,而宮中禁衛又都是當年天子隨從,一般人哪敢得罪。


    齊燁一邊走,一邊直勾勾的望著劉旺。


    “旺仔,我問你個問題唄,挺冒昧的問題。”


    劉旺露出了標誌性的憨笑:“少爺您問。”


    “那什麽,我在京中人人唾罵,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性,這其中你得占了一半的功勞,至少一半!”


    “小的不知。”劉旺搖了搖頭:“小的也聽不懂。”


    “你怎麽見人就罵呢?”


    “小的來氣。”


    “氣季渃嫣?”


    “少爺您說哪的話,小的覺著大小姐還成,小的氣的是這群狗日的。”


    齊燁不明所以:“城門郎?”


    “是,您別看在您眼前夾著尾巴做人,平日站在城外盤問,見了百姓便極盡刁難之事,遇到了冒昧的百姓女子,恨不得摸遍全身。”


    齊燁恍然大悟:“那是欠罵,那巡街武卒呢?”


    “更別說了,攀高踩低的狗東西,夜間若是有百姓來不及出城或是歸家,動則打罵,要麽就是索要錢財。”


    “也對,欠罵,不,該揍,可京衛呢,這些人是軍伍,他們沒招惹百姓吧。”


    “倒是沒招惹百姓,隻是…”


    劉旺氣唿唿的說道:“一群吃閑飯的飯桶,在京中擔著職,怕是半輩子都上不了沙場,月月領著兩貫大錢的俸祿,再看邊軍弟兄們,莫說兩貫打錢,一貫錢都要拖欠好久,小的見了這群飯桶就心中來氣。”


    齊燁哭笑不得,可緊接著便是感慨萬千。


    旺仔所說看似不過是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可這些小事的背後何嚐不是無奈至極的苦與悲。


    仿佛百姓生在這個世道就注定要吃虧,注定承受苦難,哪怕是為國征戰的將士們也得不到原本該享有的一切,包括尊敬。


    “旺仔你說這個世道如此操蛋,以我…不,以你我之力,能改變一二嗎?”


    “改變這世道?”劉旺咧嘴笑了:“小的可做不成。”


    說完後,旺仔心裏補了一句,您也做不成。


    不是劉旺瞧不起自家少爺,而是早已對這個世道絕望了,絕望到了麻木。


    興衰盛亡,朝代換了多少,天子換了多少,興盛也好,衰亡也罷,百姓何時好過?


    盛世,亂世,百姓之命如同草芥又何時變過?


    興,百姓苦,亡,亦百姓苦,如基石一般支撐起偌大國朝的百姓們,卻也是最苦的人們。


    所以說這就是個很奇怪的事,金字塔可以沒有塔頂,卻不能沒有塔底。


    塔頂似乎隻是為了耀眼奪目,並非那麽重要,反而卻顯得那麽重要。


    塔底承受著一切,埋藏於風沙之中,明明最重要,反而似乎毫不重要。


    “少爺您說滿朝文武,都叫嚷著為百姓好,陛下仁德,朝堂上的大人們也不乏好官,為何這世道還是讓人覺著無甚意思?”


    “怎麽說呢。”齊燁苦笑不已:“心髒複蘇做了,人工唿吸也做了,就是不放開掐在百姓脖子上的手,或許這就是原因吧。”


    “小的不懂,您又說怪話了。”


    “這麽說吧,有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人們見了就要彎腰低頭鞠躬致敬,為了這件衣服不知多少人機關算盡,你知道這是什麽衣服嗎?”


    “見了就需鞠躬致敬彎腰低頭?”劉旺想了想,雙眼一亮:“壽衣!”


    “是特麽官袍!”


    齊燁無奈至極:“官袍,明白嗎,人們早就忘了當官是為什麽了,隻是當成權利和謀私利的工具罷了,你知道當官的初衷應該是什麽嗎?”


    “不知。”


    “為百姓服務。”


    “那小的明白了。”劉旺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您說的不錯,百姓哪個不是被服務的服服的,沒人敢不服。”


    齊燁深吸了一口氣,埋頭繼續往前走,拒絕和旺仔繼續聊下去了,這家夥聊天的會心率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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