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有羊肉湯,也有白饃饃,但就是沒有羊肉泡饃。


    崔祁曾十分不解,把饃饃掰碎放到湯裏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麽想不到?


    後來跟格院和陳盈交流後才明白,許多事遠遠不是想當然,騎兵的馬鐙那麽簡單又重要的物件都磨了上千年,更何況羊肉泡饃。


    打發走書君叔侄,兩人興奮地趕往北市。經過了一係列打擊,姬琮雖還介懷衛王璧和瘋血的事,可這已經不再重要。


    本來他就一無所有,現在有了好友和親人,已經是很好的了。


    他是個容易滿足的人,當年衛爺爺過世他哭了很久,可後來遇到崔祁他們,他也真心將其視作家人。


    從小缺愛的孩子往往敏感自卑,可姬琮沒有。


    一是他生性豁達,二是衛爺爺一直告訴他,他的父母都很愛他,衛國王族除了衛王璧都是好人。


    當然,這絕對是假話,可老仆不懂什麽大道理,他隻知道他的主人死的很慘很冤枉,還進不了王陵,所以把罪責都推到衛王璧身上。


    北市依舊熱鬧,現在正是吃早午餐的時候。兩餐製對幹重體力的勞工來說是不夠的,所以他們往往起床時吃一點,不到中午再來大吃一頓,晚上迴家吃。


    他們當然也吃不起肉食,一般都是買大張的雜麵鍋盔,要一碗麵湯,幾個人分著吃,既扛餓,又便宜。


    “店家,來二碗羊肉,把饃饃放進去煮行嗎?”


    二人拿了張足有盤子那麽大的饃饃,矮瘦老板失笑,這兩個都是老主顧了,在他這花了快一百個虞刀,自然有權選擇。


    “不知要怎麽煮,直接放進去恐怕煮不透。”


    崔祁手一揚:“店家,拿碗來,我給你展示一下。”


    “好,那小老兒就看看。”


    兩個棕黃色的粗陶大碗很快被崔祁擺的滿滿當當,他細心地把饃饃掰成小碎塊,交還給老板。


    “把饃饃放進羊肉湯裏煮,然後再加點青菜和醋。”


    可惜沒有辣椒和粉絲,崔祁默默歎息,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現在也有辣味,叫辛,來自於蔥薑和茱萸花椒,比起辣椒純粹的辣更側重於麻,遠不如辣椒刺激。


    老板手腳麻利,他的鋪子平時生意主要是賣羊湯湯餅,肉終究不是百姓日常消費的起的,有一點肉的滋味和油水,又沒那麽貴的才是首選,每次來都加肉的也就崔祁和姬琮兩個冤大頭。


    其實崔祁完全可以迴家做,反正他們也不忙,成日賴在家裏。


    可他堅決地說:“去食肆是一種儀式,自家怎麽做也沒有外麵有感覺。”


    他總有歪理,姬琮也聽他的,就答應了,雲姬則眼不見為淨,她最近忙著學刺繡,也不想多管。


    說起刺繡,這也是崔祁推薦的,打發時間的利器,十字繡。


    雲姬閑不住,不去擺攤做工總覺得渾身都不爽利,所以崔祁幹脆買了蠶絲,讓雲姬紡線做繡工。


    現在還沒有後世那種巧奪天工的繡品,她做出來一定是頭一份。


    得了活計,雲姬也沒空操心兩人的錢到底花哪去了,天天鑽研如何繡的更有神韻。


    兩大碗簡易版羊肉泡饃很快端上幾案,現在還沒有桌椅,人們都是跪坐在地上。店家貼心地鋪了幾個藤墊,讓客人不至弄髒衣裳。


    崔祁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陶醉的表情:“沒錯,就是這個感覺。”


    店家放了不少羊肉,幾片野草似的菜葉子趴在饃饃上,再加上幾粒蔥花,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姬琮也把頭湊上前去,他之前因為生病都沒有好好品嚐,現在可要大吃一頓。


    目前虞國青菜種類是比較匱乏的,很多品種都還沒有傳進來,如茄子,胡蘿卜,大葉生菜都還遠在西方,現在人們吃的很大一部分在後來都被認定是野草。


    不過現在嘛,再粗糙的菜大家都吃的津津有味,能吃飽是樂陵才有的好事,哪裏還敢奢望口味。


    吃到一半,崔祁又要老板加了盤肉,他覺得自己最近很辛苦,得補補,而且阿霖修行也不容易,多吃點肉算什麽。


    不過他這些日子確實比以往辛苦,對霽兒嚴厲的同時他也得一直看著,更不必說丹藥了。


    道玄聞名的煉丹大家幾乎都是火屬性靈力,他們擅長控製火焰,煉製的丹藥品質也更好。


    丹藥人人可煉,可效果就大有不同了。像崔祁這樣控冰的修士煉丹術自然不怎麽樣,可耐不住他修為高絕,煉的也是很基礎的丹藥,這才沒出什麽炸爐子的事故。


    吃飽喝足,崔祁拿出手帕擦擦嘴,又打包了幾盤羊肉,樂嗬嗬地同好友迴家了。霽兒的心法總算破了一層,他得接著給徒兒吃藥,好讓他趕緊結出靈核來。


    姬琮的本命法器也是難題,他的收藏裏沒有適合的,估計得去衛國或越國找找。太次的本命法器會嚴重限製修士的潛力,決不能馬虎。


    雲姬還在研究花樣子,她以前沒接觸過這麽複雜的針線活,饒是她勤勞苦學也需要時間和練習。


    霽兒則繼續痛苦地揮劍,師父說他基本功不紮實,每天至少一千次。


    “用餐吧,夫人。”


    崔祁一見霽兒生澀的動作就心頭火起,他自從開始教書生氣的次數比之前多多了,所以他隻叫了雲姬來用飯,霽兒就繼續練習吧。


    姬琮推推他:“阿祁,讓霽兒也來吃飯。”


    崔祁嘟囔兩句還是叫了霽兒過來:“阿霖聽過一句話嗎?慈母多敗兒。”


    姬琮雖沒聽過,可他很快轉過彎來:“什麽意思?雲夫人才是霽兒母親。”


    “你太慣著孩子了,霽兒是要做大俠的。對他太好會廢了他的。”


    崔祁特地當著霽兒說他要當大俠就不能被寵愛也是為了激發他的鬥誌,雲姬還好,她不反對崔祁的拔苗助長。


    她認為既然選了就要走下去,而姬琮則總是慣孩子,雖然他也還是個沒及冠的孩子。


    唐國人大多意誌堅定,因為不夠堅定的人都死了。


    從一個西陲部落到如今龐大的國家,唐國付出了數十代人的生命和心血。


    天子在時,他們還有庇護和忌憚,暗中積蓄力量,天子離開,他們立刻露出了獠牙,瘋狂吞噬著附近虛弱的小部落。


    而且他們也普遍缺少同情心,本來自己過得就夠苦了,哪還有心情管別人怎麽樣?


    對他們來說,活著就已經拚盡全力了,沒有多餘的閑心來思考和同情。


    變法之後更是反複強調了一點,不要思考,不要救濟,這些都是國家的事情。


    誰若做了徭役在等著他,各地都缺罪犯呢,畢竟罪犯不用給工錢和糧食,餓不死都算上官心善。


    所以霽兒再苦再累,雲姬都覺得理所當然,不努力怎麽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身體上的勤勞和精神上的懶惰是唐國人的典型特征,他們被新法和惡劣的環境馴化,養成了帝國最喜愛的模樣。


    即便有人看到了新法的真相,他們也不敢說出來,連坐可不是好玩的,所以唐國人都習慣了保持沉默。


    霽兒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坐下大口吞咽著肉食和饃饃,他體力消耗太大,不吃也受不了。


    訓練也起了顯著成果,霽兒比之前長高不少,已經到了崔祁腰間。現在平民的身高是很糟糕的,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長高是件奢侈的事。


    而像崔祁這樣瘦高的身形更是少見,貴族們吃的多,身形也偏粗壯結實,窮人吃不飽,自然瘦小枯幹。


    “多吃點。”


    姬琮不住地給霽兒夾菜,若不是被盯著,他恐怕要喂給孩子。


    崔祁目光灼灼,他嚴肅道:“我知道好友是心疼霽兒,可他總要長大。”


    姬琮苦笑一聲:“阿祁,霽兒太累了,你看他的胳膊,紅的發紫。”


    崔祁拋出一個白玉小瓶:“辛苦是應該的。這藥能消腫,一會吃了就好。”


    霽兒不為所動,他前些日子還想去找王姑娘,可現在他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他拿起藥瓶倒嘴裏一粒,繼續撕咬饃饃。


    等到吃飽,他已經吃掉了五兩羊肉,半個饃饃。虞國十二兩為一斤,霽兒剛五歲就有這樣的胃口可以說極為罕見。


    用過飯,雲姬又拿起了花樣,她是真的非常喜歡絲綢的觸感,每天愛不釋手,連玻璃珠子都放下了。


    崔祁則拎起霽兒,該結靈核了,再沒法拖了。


    “走吧,我為你護法。”


    姬琮趕忙追了過去,“我也來幫忙!”霽兒也不掙紮,他的心已經死了,除了修行,再沒有其他能打動他,讓他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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