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法堂,看到正前方高台上盤腿坐著一個七八十歲,或許更老的老和尚。他滿臉皺紋,膚色粉紅,白胡子垂到胸口,穿著紅色袈裟,一看就特別有智慧。


    明遠大師閉著眼睛講經,在丁香進去時眼睛隙開一條縫往那邊看了一眼。


    前麵坐了一百多個和尚,外圍坐著三四百個居士和香客,他們低頭閉眼,手心朝上放在盤著的腿上,聽得非常認真。


    丁壯和丁香在迎客僧的指引下坐去最外圍左邊的兩個蒲團上,這一排隻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


    這一老一小都聽不懂,一個聽著聽著就睡眼惺忪起來,一個轉著小腦袋四處看熱鬧。


    丁香個子矮,隻能看到人的後腦勺。她抬起屁股挪了挪蒲團,越過前方人的肩膀,能看到老和尚的側麵了。


    她才發現老和尚的後麵還坐了一個小和尚。小和尚四五歲的樣子,穿著灰色僧衣,脖子上掛了一串長長的念珠,垂頭聽的認真。


    這麽小就當和尚,夠可憐的。


    但能坐在明遠大師的身後,說明地位高,至少是老和尚的親傳弟子。能當明遠大師的親傳弟子,看身型很胖,也不會可憐到哪裏。


    小和尚的腦袋越垂越低,在快垂到地上整個身子要趴下之際,又猛地直起身子抬起頭。眼睛依然閉著,小嘴半張,嘴角流下一絲銀線。


    這是睡著了。


    這麽早讓個孩子來聽禪,的確夠折騰人的。


    丁香的眼裏有了絲憐惜。


    隻見小和尚的小腦袋猛地往後一仰,覺得他要倒下之際又直起來,再垂下繼續上下點著。


    這孩子像個不倒翁,太有喜感了。


    丁香「撲哧」笑出了聲,嚇得她趕緊捂上嘴。


    旁邊也傳來一聲輕笑。


    丁香轉過頭,是一位十四五歲的漂亮姑娘,與她隔了三個空蒲團。


    突然,左邊一陣唿嚕聲響起,那位姑娘又笑了一聲。


    丁香轉過頭,唿嚕聲是從丁壯嘴裏發出來的,他的胡子還被吹得一飄一飄。


    丁香趕緊搖晃著丁壯的胳膊,壓低聲音說道,「爺,醒醒,不能睡。」


    丁壯一下驚醒過來,看看是法堂,趕緊身子坐直,使勁睜著眼睛。不一會兒,眼睛又不聽使喚地閉上,唿嚕聲響起。


    丁香又把他搖醒。


    前麵的小和尚繼續前麵點一點,後麵仰一仰,睡得極香。


    這一老一小的磕睡樣子,逗得丁香和那位姑娘直樂。兩人捂著嘴樂完,還要相視一笑,彼此分享一下可笑的事情。


    姑娘長得非常漂亮,眉眼精致,明眸皓齒,一笑兩個大大的酒窩,非常討喜的樣子。


    在丁香看熱鬧不嫌台高的時候,她沒注意到最靠左的蒲團上又坐去一個人。這個人低頭聽著禪,卻不時向左微側一下頭。


    這讓之後的丁香後怕不已,有人近距離注意自己居然沒看到。若是敵人,旁邊再沒有保護的人,爺爺和自己就要吃虧了。


    前輩子她不喜歡小孩子,可這一世完全變了,看到萌萌的小正太就忘乎所以。


    終於熬到午時末,明遠大師講完了。


    小和尚和丁壯都清醒過來。前者一晃眼不見了,後者精神奕類,像是剛剛受了心靈洗滌。


    眾人起身出法堂。


    那位姑娘一出去就被幾個婆子丫頭圍攏,她還笑著跟丁香招了招手。


    丁香也笑著跟她招了招手。


    再一看,居然看到朱戰和秦海從法堂走出來。他們像不認識丁香,說笑著走遠了。


    丁香早就發現,朱潛和朱戰這一對父子絕對不會同時出膠東。朱


    潛帶人出來,朱戰就會守在家裏。而朱戰出來,朱潛又會守在家裏。


    去齋堂吃完齋,丁香幾人走出去。


    再沒人來請,他們就要去找明遠大師住的禪院了。


    正躊躇之際,一個小和尚迎麵過來。


    他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可姓丁?」


    正是坐在明遠大師身後的小和尚。小和尚眼神明亮,白白胖胖,極是漂亮討喜。


    丁香笑道,「我是姓丁。不過,小師父比我小多了,不該叫我‘小施主。」


    小和尚紅了臉,師父說「小施主」,他就跟著叫了。


    他趕緊作了個揖,「是貧僧說錯了,應該叫女施主。貧僧師父請女施主移步禪房論禪。」


    隻請小施主,沒請老施主。


    丁壯和綾兒、柴嬤嬤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這可是大師的弟子,說不定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得跟他搞好關係。而且,丁香非常喜歡這孩子。


    丁香問道,「小師父法號?」


    小和尚笑道,「貧僧法號弘一。」


    丁香脫口而出,「哦呀,高僧啊。」


    小弘一忙紅著臉謙虛道,「貧僧修為尚淺,不敢稱高僧。」


    看他害羞又故作深沉的小模樣,丁阿姨都愛死了。


    這是個未經世俗熏染的小純純,一定經不起小姐姐的誘惑。


    她的笑容更加和藹,把係在腰間的荷包取下來,取出一顆糯米棗放入他嘴裏,又把整個荷包塞進他手裏。


    「這是我做的糯米棗,好吃得緊。」


    弘一小和尚本來想推辭不收賄賂,但嘴裏特殊的香甜味讓他眼睛一亮,再不舍得把東西退迴去。


    丁香滿意地笑笑,自來熟地牽著他的一隻手,「我是好人,叫丁香,你可以叫我丁施主,也可以叫我丁姐姐。」


    小和尚有種想哭的衝動。


    原來被人牽手這麽甜蜜,跟嘴裏的棗子一樣甜。


    長這麽大,還沒有誰跟他這麽親密過。每當他看到別的孩子被爹爹娘親抱著牽著,就特別羨慕。


    不記事的時候他不知道誰抱過他,但記事以後就沒人抱過他。


    他問師父,「師父,弟子的爹爹娘親呢?」


    「阿彌陀佛,出家人沒有爹娘,隻有善緣。」


    「師父能抱抱我嗎?」


    師父看了他一眼,垂目說道,「阿彌陀佛,日日知非,日日改過。」


    然後就走了。連著三天每頓隻給他吃饅頭鹹菜,他就再也不敢說那些傻話了。


    弘一的眼圈都有些發紅,舍不得把手抽出來。哪怕挨罰,一連吃十天饅頭鹹菜,他也要讓丁姐姐牽著手。


    「丁姐姐」隻敢心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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