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溫軟的、沾滿鮮血、虎口甚至已經開裂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那隻用來持劍的、冰冷的手。


    似乎也有些溫暖,順著手掌傳遞到了胸口。


    在繪梨衣惴惴不安的眼神中,秦惶終於說話了。


    “你做的很好,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唯一的不足,就是最後沒有刺穿我的心髒。”


    是的,繪梨衣從來沒有對不起他。


    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錯。


    他是君王,將希望寄托在人類的身上,這是他的錯。


    所以他之前沒有說話。


    小手握得更緊了,似乎那雙小小的手掌中,包含了女孩最大的勇氣。


    繪梨衣躲在他的背後,輕聲說:“我搞砸了,所以對不起。”


    “……”


    “嗬,少自作多情了,僅僅是一場訓練而已,這樣的事情一瞬間可以發生無數次。”秦惶的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蔑視:“還是說,你覺得這是一場遊戲,因為沒有讓我開心,所以對不起?”


    身後的繪梨衣用出最大的力氣搖頭,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


    “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繪梨衣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風一吹,便散了。


    她繼續說:“瑪奇那需要我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但我沒有做到,所以對不起。”


    秦惶再次沉默了。


    原來她知道,知道自己是在訓練她,將她變成一位王座前的戰士,一位隨時可能灑血於王位前的赴死士卒。


    可是又能如何呢,這條路是注定的,雙方都沒得選。


    棄族。


    多麽簡單的兩個字,轉眼就會被人遺忘,也起不到什麽震撼人心的作用。


    對於秦惶而言,卻壓得他喘不過氣。


    就像走在一處平原上,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可還是要走下去。如果不走下去,就會永遠留在這裏,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沒有人為你悲傷,甚至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你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走。


    忽然間,你的眼前出現一堵牆,撞得你頭破血流。


    這牆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無限遠,向右無限遠。這牆是什麽?“命運”


    君王也不是生下來就是君王。


    王座也不是萬能的。


    該跌倒跌倒,該受傷仍然會受傷,該難過仍就要難過,該委屈和失望時,仍舊不能言說。


    你的王座就是你最堅硬的鎧甲,你穿著它在戰火連天的戰場舉刀廝殺。


    你的王座也是你最大的軟肋,不管怎樣,都不許哭。


    這才是棄族啊!


    沒有人在意你,沒有人關心你,全世界都想將你釘在地獄的最底層,甚至死後都不會有人記得你。


    就算害怕哭喊也沒有用,根本沒有可憐你,他們以殺死你為榮!


    他們隻想暢飲你的骨血,站在你的屍體上歡唿。


    孤獨是什麽?是趴下去、起不來的乞丐,凍死在街頭無人問津。


    所以才要活下去,咬牙切齒的活下去。


    他們要我毀滅。


    我不!


    “不要怕,瑪奇那,不要怕。”身後,繪梨衣的聲音喚醒了他。


    聲音似乎更近了些。


    “我是怪物,我怕什麽?該害怕的,難道不是他們麽?”秦惶冷笑。


    繪梨衣好似沒聽到他說,繼續自顧自地說:“我們約定好的,我們一起麵對,所以不要怕瑪奇那。”


    秦惶覺得自己被激怒了,終於忍無可忍了,猛地轉過身體,與繪梨衣麵麵相對。


    麵色冷若堅冰,帶著高高在上的俯視。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似乎在問,卻不是問句。


    繪梨衣這次竟然沒有害怕,也不畏懼他來自王座上的壓力,隻是用一種悲傷得快要溢出來的眼神看著他,收迴了雙手,乖乖地坐著。


    二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繪梨衣的眼睛中,第一次出現這麽強烈的感情色彩,這個女孩子仿佛活了過來。


    但是那雙無神的深瑰色眼睛,第一次出現的色彩,為什麽會是悲傷呢?


    秦惶又看到對方幾乎赤果的身體,也不再如以往那樣有著牛奶般的細膩,反而坑坑窪窪,恐怕世界上最殘酷的刑罰也不過如此了。


    難以承受的力量打在身上,破碎的鱗片插入體內、剜開血肉,骨頭也是一次次破碎,再一次次重生,然後再次破碎,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酷刑。


    可是為什麽沒有哭呢?


    “不疼嗎?”秦惶的聲音異常冰冷,就像是劊子手行刑前,詢問死囚怕不怕,讓死囚不自覺的冷戰。


    繪梨衣終於有了反應。


    她似乎想靠近一些,慢慢地挪動她的雙腿,身體微微顫抖,開始一點點爬行。


    她一直仰著腦袋,雙眸也一眨不眨盯著他。


    眼神,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小獸,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生怕被主人趕走、丟棄。


    她記得很清楚,瑪奇那說“再次失望就會丟掉她”。


    繪梨衣真的很怕被丟掉。


    怕得快要喘不上氣。


    繪梨衣終於抓住了他的手臂,身體開始前傾,雙腿慢慢地爬上他的膝蓋,隨後整個人的重量都要掛在他的身上。


    繪梨衣摟住了少年的脖子,身體終於止住了顫抖,躲在少年的懷裏,縮成小小的一團。


    秦惶心想:原來你還知道害怕。


    他的耳旁傳來濕濕軟軟的聲音:“很疼,但是和瑪奇那在一起,所以不疼。”


    秦惶繼續冷笑,毫不掩飾。


    少女似乎並不在意對方的嘲笑,“繪梨衣會努力,所以瑪奇那也不要怕。”


    少女再次強調‘害怕’,似乎她非常篤定少年在恐懼什麽,堅信不移。


    明明是那麽笨的一個女孩。


    秦惶並沒有去抱他,雙手仍然撐著地麵,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一動不動,就好像當少女不存在一樣。


    他繼續仰頭發呆。


    許久,才看著天花板慢悠悠開口:“我討厭背叛,一丁點背叛都不能原諒,如果你背叛了我,我會恨你。”


    他並沒有理會少女有沒有迴應,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都沒有父母,沒有朋友,無論去做什麽都是在孤軍作戰,沒有那個永遠在那裏守候你的後援。”


    “君臨之日,我要將那些,全部推入最深的深淵,讓他們在烈火中哀嚎,在寒冰中嗚咽。”


    這注定是一場填滿仇恨與暴力的戰爭。


    他們有著數千年的底蘊知識、他們有著全世界的武力資源、他們有著可以從頭再來無數次的機會。


    他們擁有千軍萬馬。


    他們勝券在握。


    秦惶幾乎沒有勝算。


    沒有勝算,也不想倒下。


    他一定會從地獄的最底層爬迴來,讓那些卑劣的家夥明白,什麽叫做疼痛!


    少女輕輕鬆開了抱著他脖子的手臂。


    然後一點點的,單手箍在他的腰間。


    繼續縮在他的懷裏。


    小小的一團貼著他的胸口,另一隻手慢慢摸索。


    最後覆蓋在他冰冷的手上。


    陽光恰當的投射進來,少年雙手撐著身體仰視,少女緊緊縮在少年懷裏,淩亂的房間內,兩隻無家可歸的怪獸抱團取暖。


    她說。


    “我們都不要怕,我們一起孤立無援。”


    床頭有一隻歪倒的瑪奇那玩具手辦,掛著標簽。


    標簽上寫著:“瑪奇那の繪梨衣の瑪奇那”


    好像在說。


    繪梨衣的名字掛在瑪奇那上麵,繪梨衣的名字兩側都是瑪奇那。


    四麵八方都有瑪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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