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梨衣走出浴室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久。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有肉眼可見的霜霧飄溢出來。


    繪梨衣的巫女服已經凝結成了硬邦邦的一整塊,隨著行走的晃動,每時每刻都有冰屑簌簌落下。


    她身上的寒氣一直冒著白煙,嬌俏的少女看上去就像是落入凡塵的仙女,亦或者,逃出地獄的冰寒惡魔。


    繪梨衣麵無表情,臉色紅潤,零下的溫度作用在世界最強之鬼身上,連讓她打個寒戰都做不到。


    繪梨衣沒有第一時間去見哥哥,而是不緊不慢地返迴自己的小房間。


    她的小房間同樣很簡單,地麵上鋪著榻榻米,屋子中間是一張被爐桌。素白的牆壁上沒有什麽裝飾,隻有三幅造像,分別是天照、月讀、須佐之男。


    天照站在萬道陽光中,手持八版瓊曲玉;月讀站在一輪漆黑的圓月下,手持八咫鏡;須佐之男則是男神,呈現出少年的麵目,手持日本神話中究極的神劍“天叢雲劍”,站在八頭巨龍的屍體上。


    除了這三幅造像外,房間內就沒有任何別的裝飾品了,甚至連日本最常見的插花都見不到,也沒有什麽家具。


    繪梨衣打開裏屋的壁櫥,裏麵整整齊齊掛著一模一樣的巫女服,隻有紅白兩種顏色。


    她褪下硬邦邦的舊衣服,凍結的舊衣裳洛在地上,竟然被摔得七零八落,變成了好幾塊。


    然後是內衣……


    少女露出牛奶般的如玉肌膚,慢慢蹲了下來,勾勒出一個血脈噴湧的形狀。


    壁櫥的下方是一個紙箱子,箱子裏是各種各樣的玩偶,有塑膠的奧特曼和小怪獸,也有絨布輕鬆熊,還有hello kitty,每件玩具上麵都有小小的標簽,有的寫著“繪梨衣のu1traman”,有的寫著“繪梨衣のrkkuma”,就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她也想有自己的小城堡,隻有城堡裏的那些屬於她,不會離開她。


    她的方式,就是在這些小孩子都嫌棄的玩具上,霸道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繪梨衣一直看著那些小紙片,眉角擰在一起,像是在思考人生中最重要的議題,一副“今天我就和你杠上了”的架勢。


    繪梨衣不懂什麽‘男女之情’‘占有欲’‘嫉妒心’什麽的理論。


    瑪奇那說‘自己是他的東西’,她理解不了,所以又惹瑪奇那生氣了。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卻不知道錯在哪,怎麽改。


    所以她就盯著自己的小玩具。


    她也有自己的東西,有自己的私有物。


    這一箱子廉價的小玩具,就是她全部的私有物,獨屬於她一個人,隻屬於那個叫做‘繪梨衣’的女孩。


    她用自己的笨辦法,小孩子一樣的方法,來思考這件事。


    將自己和那些玩具放在同一地位,將玩具的主人換做了瑪奇那,以此來換位思考瑪奇那為什麽那麽生氣。


    她呆了好久好久,久到,暗紅色的頭發都幹了,她還在盯著玩具看。


    最後,她猛地抱起紙箱,把裏麵的小玩具一股腦倒了出來。


    她發狠一般,抓起每個小玩具上麵的卡片,惡狠狠地撕下來。


    她又飛快地拿起紙筆,急匆匆地趴在地上奮筆疾書。


    ……


    一切做完之後,這位世上最強之鬼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玩偶們又被放迴了箱子裏,玩偶並沒有什麽改變,但是上麵的小卡片變了。


    瑪奇那のhello kitty.


    瑪奇那のduck。


    瑪奇那のkiiroitori.


    瑪奇那のkeroro......


    小玩偶們是屬於繪梨衣的,繪梨衣是屬於瑪奇那的,那麽,小玩偶們也就屬於瑪奇那了。


    這個笨笨的女孩,明明擺出了那麽鄭重的姿態,卻得出了這麽一個幼稚的結論。


    幼稚且笨拙,帶著滑稽,獻出了她的整個世界。


    繪梨衣這才想起還有哥哥等在外麵。


    她匆匆穿起衣服,拿著小本本,跑出了房間。


    如釋重負的女孩腳步輕快,那雙毫無靈動的深瑰色雙眸不自覺地揚起,與其說是小跑,更像是在飄。


    源稚生正在客廳內捧著一杯茶,青色彩釉陶瓷杯上方薄煙嫋嫋。


    若是有懂行的人在,恐怕會讚歎源氏家主的品味,因為這件陶瓷的彩釉是明朝時期的釉裏紅。釉裏紅是指燒窯前就在坯體素胎上繪畫,其特點是彩在高溫釉下,永不褪色。


    ——因為它們在胚體時,就被刻下了痕跡。


    源稚生並不懂這些,房間裏的茶具都是橘政宗製備的。


    他隻是覺得有些渴了,而且繪梨衣讓他等待的時間太長,所以才倒了一杯茶。


    一口熱茶入喉,疲憊了整夜的身體終於有些舒緩。


    他理解繪梨衣的忐忑,並且已經想好了所有的措辭,盡量以平緩的語氣安慰繪梨衣,並不會責罵對方。然後這次也可以好好聊一聊,畢竟他真的沒有認真和繪梨衣談過心,他是日本的天照命,蛇岐八家的源氏家主,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執行部部長,他總是很忙。


    所以源稚生真的不怪繪梨衣。


    可能就是自己的疏忽,才讓繪梨衣那麽容易被歹人利用。


    他也有責任。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蹦蹦跳跳而來的繪梨衣。


    源稚生所有的措辭與滾燙的熱茶一起咽進了肚子,然後熱氣與怒火直衝腦門。


    他很想質問繪梨衣,政宗先生差點因為你一命嗚唿,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愧疚和傷感嗎?你就這麽沒心沒肺嗎?


    是啊,沒心沒肺。


    在源稚生看來,繪梨衣就是沒有心。


    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目的。


    所以他有資格去責怪繪梨衣嗎?


    獵戶用血淋淋的人肉喂養惡犬,所以獵戶在惡犬眼中,不也是一塊會動的食物嗎?


    源稚生覺得嘴裏的清茶有些苦了。


    所幸的是,繪梨衣及時將他從自哀自怨中喚醒。


    源稚生抬起頭便看到繪梨衣已經坐好,手中舉著從不離身的筆記本。


    紙上的文字似乎早在房間就已經準備好,少女來到這裏就立馬拿給他看了,毫不拖泥帶水。


    本子上隻有兩句話。


    【哥哥對不起。】


    【哥哥能幫我買一個‘瑪奇那’的玩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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