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及其周圍,有許多進奏院(藩鎮皆置邸於京師,以大將領之,稱為上都進奏院),先帝在時進奏官多為大將,資橫跋扈;當今陛下登基對其行為有諸多苛刻要求,所以這些將吏不願久住京師,都以親信代理。


    這些親信,除了文書承傳的本職工作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融入各種圈子,吃喝玩樂,認識、聯係上的人越多,他們就越有地位。


    平日裏就是拿各藩鎮給的錢,遊蕩於平康坊,哪裏聽說來了大官、哪裏聽說來了公子哥、哪裏聽說來了宗室,他們就像貓聞著魚腥味兒一樣,腆著臉也要來插一腳。


    南巷胡玉樓。


    甄碇看到馬車,就知南陽郡王在此,微微一笑,便要抬腳往裏進。


    可就在此時,門前小廝隨意的一抬手,眼睛低垂,看似十分不耐,就擋住了甄碇2人的去路。


    這小廝心想:穿的啥玩意,也不照照鏡子,一股窮酸樣也敢往裏進……這年輕人怎麽看起來這麽自信?


    甄碇也不怪他,服務行業、銷售行業都這樣,接觸高端圈子多了,就會不自覺的把自己也帶入進去,明明沒有實力,卻覺得高普通人一等,認不清他自己就是普通人。


    小廝看甄碇這麽自信,一肚子難聽話終究沒說出來,淡淡說了一句:“胡玉樓隻接待貴客,有爵位在身、六品以上官吏都可以,或者入門費1000貫。”


    那豐一聽這話,直咬後槽牙:狗眼看人低!話說……錢咋這麽好賺啊?


    甄碇也不惱,微微一笑,把袖中扇子拿在手上,直接上前,扇子骨抵住小廝下巴,用力把他頭掰正了,雙眼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睛:“我找姬玨……嗯,南陽郡王。”


    小廝嚇得一哆嗦,立刻知道自己狗眼看人低了,麵前這人地位絕對不簡單,一般人哪知道南陽郡王叫什麽名字啊?


    討饒、諂媚的笑容堆在臉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南陽郡王的貴客,南陽郡王剛到,在南麵水閣二樓,公子快請進!六子、六子……快來伺候公子!”


    甄碇笑著用扇子打了他肩膀一下:“滾吧,不用找人了,爺自己去。”


    “喲,爺您力氣真大!是、是、是,爺、您請、您請!”


    小廝立刻順著力道讓到一邊,看似疼痛的揉著肩膀,一臉諂媚笑容。


    進來之後,那豐一臉怪異,偷偷問道:“公子,你以前來過?熟?”


    “沒來過,這不正好取取經,讓你看看人家怎麽開的。”甄碇環視周圍,“別說,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樣,挺雅致的。”


    裝潢當然不能跟前世高檔會所相比,目光所至,當世名家的題字、詩詞擺放各處,顯眼之地,更有立國以來各位名臣的警世恆言,是否真跡暫且不談,敢擺出來而沒招惹麻煩,就能顯示出足夠強大的後台背景。


    那豐也看出來了:“聽說這胡玉樓在各大家族都有股份,幕後實際掌控者更是皇族,現在一看好像並不是吹噓。”


    甄碇也感慨:“好安靜啊,開這個場子的人,一看就不差錢,咱們進來這一會兒,也沒人招唿,我還想一進門會一堆姑娘把咱們往裏拽呢。”


    這個青樓,並非賣肉場所,這個老板是想讓這裏成為權力的交際場,到這裏是為了融入圈子而來。


    那這種依靠權利形成的地方,根本沒法借鑒,索性不看了,帶著那豐穿過迴廊,朝後麵水閣走去。


    穿過迴廊,豁然開朗,這裏竟被造出了一片湖上美景,樹木綠植遍地,包裹著小湖,清澈見底魚兒遊動,而小廝口中的水閣,就在小湖正中央,不得不感歎古人的審美,永遠透露著寧靜高雅。


    靠近之後,輕撫琵琶聲,婉約悠揚,不吵不鬧,就像口渴之人突然喝了一口楊枝甘露,忍不住的想要繼續傾聽。


    從樓上傳來人的吵鬧聲,此時就像點綴,把脫離塵世的幻境,拉迴到長安城裏。


    且聽房間傳來:


    “……弘逸兄,我也來作一首,我想想啊……”


    “''莫愁身外七八事,且進眼前兩三杯'',對南陽郡王來說,可能是隨便一作,對於我們來講,意境這麽深,打破頭也想不出來!按我說,南陽郡王才是長安第一才子!”


    “諸位抬舉了,偶有神來之筆,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長安第一才子?實在愧不敢當……”


    “我想到了!嘿,今天作詩,弘逸兄當之無愧第一,但是我接下來這一首,鐵定第二!聽好了:沒事喝杯酒,有空下盤棋,醉裏乾坤大,輸贏都不急!怎麽樣諸位?”


    “……哇!好詩、好詩!你瞧瞧,尤其是這一句,醉裏乾坤大……直接把天地包含其中,嗯?!有氣魄、有氣勢!”


    就在眾人哈哈大笑之際,南陽郡王的管家,徐伯,突然進來,一臉奇怪之色,湊到南陽郡王旁邊,低聲說道:“郡王,甄家老二來了,說要找你。”


    姬玨眉毛一挑:“仲禮?”


    心中轉過萬千念頭,隨後歎息一聲,起身告饒:“失陪片刻。”


    眾人自無不允,與徐伯前後腳離開房間。


    “他在哪兒?”


    “迴郡王,就在你們隔壁房間。”


    姬玨點點頭,過去推門而入。


    “仲禮?你不在家裏呆著,亂跑什麽?還跑到這兒來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姬玨氣不打一出來,甄碇的父親是自己親舅舅,上次門前之事,不過是二人演的一出戲,把甄竺塑造成一個孤臣形象。


    “表哥啊,先別生氣,我知道這是青樓嘛,可我又不是來玩兒的,是真的找你有急事。”甄碇淡定說道。


    “急事?你先說來我聽聽,你最好說的是真的,要不然……哼,胡玉樓往來之人多是達官貴族,他們好不容易把眼睛從你們家挪開了,你就給我安安穩穩、本本分分待著,要不然,我看你真是嫌命長了。”


    姬玨氣憤地坐下,話雖說的不好聽,但對這個表弟卻是真的關心,也是因為上次的忙沒幫好,心想這次真的是急事,自己能做到的一定要做。


    “還不是因為上次那幾出戲,與甄家關係深的都撇幹淨,讓人覺得眾叛親離,沒了靠山,現在是個人都來踩一腳……”


    甄碇歎了口氣,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又找到你大哥頭上了?這山東士族,害人之心不淺。”


    “表哥不必動怒,此事還有待觀察,可目前緊迫的是……額,家裏沒錢了。”甄碇略顯尷尬。


    “啥?這就你說的急事?英國公食邑3000,你告訴我沒錢了?那你告訴我,你覺得我得有多少錢才能救濟得了英國公的家?”姬玨惡狠狠的盯著甄碇,現在覺得這個表弟就是來搗亂的。


    “不用、不用……是,你先別罵我啊,我要開個青樓。”


    姬玨頓時怒上心頭,‘噌’的一聲站了起來,咬著牙把聲音壓低:“你這個小子,在平康坊,我都不敢開青樓,你想來插一腳?


    舅舅亡故,沒人管得住你嗎?你缺錢直說便是,可要在這開青樓,賠錢那都是小事,萬一……


    不,是肯定會動那些人的利益,你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你有800個腦袋都不夠丟的!”


    姬玨腦子快轉,眼前甄碇一臉嚴肅與認真。


    “表哥,陛下登基5年來,你一直都在平康坊,其中目的,甭說是他們,就算我聽到了也能猜出一二。


    但我想,表哥一直想要做的事情,這幾年怕是毫無進展。


    在別人地盤去謀自己的事,還有可能威脅到他們,怎麽想都不可能做到。


    等到陛下耐心消散的那時,表哥可就要遭受災禍了,不管這個災禍是否來自皇帝還是你現在的目標。”


    甄碇不慌不忙,很小的聲音闡述道。


    一聽這話,雖然沒有說的很深,卻讓姬玨聽明白了,這些年在此處,達官貴族的蠅營狗苟確實聽了不少,但離最核心差了十萬八千裏,那些破事,也許是故意透露給自己告訴皇帝,借此打壓、自傷三分都是他們的算盤。


    姬玨一直沒低估這個弟弟,卻發現每次談話都低估了他,當局者迷,在別人地盤怎麽能抓到別人的把柄?太過異想天開。


    臉上怒氣消失不見:“你說這些……是早就有想法了吧?哼,快說吧,讓我瞧瞧舅舅口中心思靈敏的甄家老二,能出個什麽主意。”


    甄碇臉上再次堆起笑容,湊上前去:“這裏是別人的地盤,那咱們想打聽什麽太難了,到處都是眼線、都是外人,而且你們談的什麽出門別人就知道了,那如此該怎麽辦?此時隻能有一個辦法,對不對?”


    “你是說……我們自己建個地盤,上下都是我們的人,再把他們引到我們地盤去,這樣就好……”姬玨眼睛一瞪,“你當我白癡啊!


    這個辦法我早想過,你不明白嗎?這個地方是怎麽立足的?


    是靠所有的世家大族和長安城裏的達官顯貴共同養起來的,外地的官來長安,他們願意來這裏,因為他們知道這裏連接著朝堂、家族、宮裏!


    沒有其他地方能做到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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