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鏽味漫過喉嚨。


    甄碇一臉悲傷。


    甄洵出手之後便立刻後悔,看著弟弟嘴角溢出的鮮血,神色僵硬,有一點擔心。


    可剛剛甄碇那一副看透世事,出言教訓趾高氣昂的樣子。


    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哼了一聲。


    邁步進入房間,腳步一頓,側過腦袋:“進來說。”


    ……


    房間裏空氣靜得嚇人,隻聽得二人的唿吸聲,交叉重疊,竟然像兩方軍隊在作戰,互不相讓。


    “仲禮。”


    “大哥。”


    凝重的空氣一鬆,甄洵歉意的看向甄碇,這一聲大哥,把他的思緒立刻拉迴到五年前,那時他15歲,甄碇13歲。


    他這個弟弟,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人。時常看見甄碇稚嫩的小臉上,流露出從父親那兒才能看到的深沉眼神。


    從那之後,便時常佩服於甄碇超越常人的眼界眼光,遣詞用語也異於常人。


    書畫詩詞,偶爾感覺他一竅不通,又突然才情絕豔。


    每每先生教課,晦澀難懂,便習慣於向甄碇請教,而甄碇則用未來世界的眼光和話語粗描淡寫帶入曆史走向,


    每每聽聞,都有醍醐灌頂之感,心中甚是佩服。


    直到三年前,正是迎娶王氏之前,甄碇好像故意放棄所有天賦,更是表現的頑劣不堪,也正是從那時起,甄碇真誠的叫了他一聲大哥。


    自此之後,甄碇成了別人口中慣壞了的紈絝子弟。


    從此再也沒聽到甄碇超乎常人的話語,而自己因為那前幾年甄碇的輔助,成了新一代官家子弟中執牛耳者。


    心中雖然不服,縱使甄碇表現頑劣不堪,卻也覺得甄碇的才情高出他許多許多……


    “聽說仲禮今天又去求到南陽郡王那裏了?你難道不知?此時朝堂上下都在看我甄家笑話?


    昨天右神武大將軍、今天南陽郡王。


    你心裏急切病急亂投醫我不怪你,可在此時此刻,你去求助於這些外人又有何用?反而惹得咱們自己人瞧不起、心生怨言。


    仲禮!該醒醒了!”


    甄洵自顧自說完,話音剛落抬頭,身體一顫!


    就是這個目光!


    “你、你……仲禮?”


    甄碇歎了口氣,咽下充滿鐵鏽味的口水:“碇知兄長心中抱負,父親一直不讓我們兄弟幾人踏入官場。


    一肚子的才華無法施展,可是官場之上波譎雲詭,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是真相,這種抱負,反而成了蒙蔽雙眼的葉子。”


    甄碇一掃之前紈絝子弟的姿態。


    讓甄洵極不適應,沒聽懂,問道:“這與此事何幹?剛才仲禮你沒來,若聽得剛才那幾位之言,也定會覺得這兩天所作為……不過怡笑大方罷了。


    這次父親遭奸人陷害,父親官場上的同僚群策群力。


    明天陳情書上奏,父親定平安無事……今天仲禮著實讓為兄尷尬。”


    “兄長想聽嗎?”


    安靜。


    又是這個眼神,甄洵不自然的咳嗽一聲:“洗耳恭聽。”


    “父親讓兄長做一修書郎,並非不解兄長神采,可每次求到父親那,均被推脫,讓兄長好好打磨數年,兄長可知其中深意?”


    甄洵眉頭一皺,立刻正襟危坐,拱手施禮:“不知仲禮何解?”


    “父親位及左仆射,數十年來曆經三朝,依舊勤勤懇懇,甚至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觸碰黨僚二字半分。


    前朝遺孤能到這個官職,憑借的是對先帝的忠心……


    兄長可否明白?”


    甄洵更是一頭霧水。


    但是看著甄碇越說臉色越陰沉的樣子,心中隱隱覺得自己怕是做了錯事。


    福臨心至,一絲明悟:“仲禮……是說,自己隻能做一個修書郎,而你們兄弟皆不入朝堂,就是父親在表決心?甚至……遠離官場來往?”


    甄碇突然是眉毛一豎,厲聲大喝!


    “其實兄長早就明白不是?!


    除了父親以外,旁係咱們管不著,可是咱們自己的親戚,你可能找出一個在官場上的人?!


    父親如此小心行事,哪有可能結黨營私、貪汙?


    先帝、陛下會不知曉?而明天上奏的這份陳情書……就是父親結黨營私的鐵證!


    無論你表現的多麽孤立,事實擺出來,你就是山東士族!


    他們沒把你當自己人會幫你說話?他們沒拿你的好處會幫你說話?


    你說說咱們父親是哪種?你讓皇帝覺得父親是哪種?”


    甄碇雙目血紅,甄洵如遭雷劈,突然癱軟而坐,顫抖著嘴巴久久不敢作聲。


    “你覺得父親兩種都不是,那現在砍頭大罪,馬上左仆射這條船要翻了,你覺得不是這船上的人他會救?


    你想讓皇帝覺得父親一直跟他們互通有無、霸權朝政的政治之船!還是讓皇帝覺得父親跟他們坐了一條貪汙的船?!”


    “父親這數十年來一直小心謹慎,為的隻是在這波譎雲詭的官場,留下一絲……全身而退的可能。


    三天了!三天了!


    左仆射入獄,卻從未從牢裏傳出任何消息給我們!


    兄長?你還不明白?”


    甄洵直愣愣抬頭看著房頂。


    “昨天我去求到大將軍,磕頭磕到血流如注;今天我去求到南陽郡王,依舊血流如注;這兩位是不是父親在朝堂裏最親密的二人?


    他們聰明,直接閉門不見,這至親之人都沒有站在父親這邊,再加上朝堂裏現在都是落井下石的聲音,大王一直沒派人來搜查!


    你會想不到大王現在的想法?”


    一葉障目!一葉障目啊!


    甄洵心在滴血,他終於明白甄碇為什麽說他糊塗了。


    “明天一早,陳情書上奏,可就把父親綁在山東士族身上了!”


    腦海一聲驚雷,甄洵臉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如此……我們?完了?”


    整個甄家都完了!


    “我不知這一串事情的幕後黑手是誰,本想讓父親在牢裏多待一會,尋蛛絲馬跡,再走下一步棋,父親此時看著越危險,其實越安全;


    可幕後這人也知曉了我這兩天的動作,並且直接或者間接了解到大王心理的變化,所以才落下這一招。


    這一群人……山東士族!在咱們家可足足呆了一天的時間!兄長啊!整個長安現在何人不知?”


    “前天我就告訴你,咱們家從此閉門謝客,遣散所有仆從,可你因為心中的抱負而誤了大事!


    禮部尚書又怎樣?讓你飄飄然了?


    是不是覺得這樣可以解救父親,讓所有人都看見你的能耐!


    而你!從今以後就可以正式踏足官場!”


    甄洵顫抖著身體說不出話來。


    自己一時鬼迷心竅,這麽多高官子弟聯袂而來,心中自覺父親定保平安,而自己也會因這番功勞而在父親心中樹立高大身影……此時想想,這一天的推杯換盞……如此可笑!


    甄碇長歎一口氣:“在家等著,收起你那些心思。”


    抬腳離開,這一連串的腳步聲,像是踩在甄洵心頭……


    有一些話沒有對甄洵說。


    對方舉棋將軍,留給甄家的隻有一步的機會。


    本以為下棋的人,是皇帝與父親,可現在看來,有人借著棋局在做自己的打算。


    ……


    “當、當、當”


    “進。”


    房門吱悠吱悠打開,一健碩男子走到甄碇身旁。


    “是尤差啊……給那人送飯去了嗎?”


    尤差麵色很難看:“送了,也按照公子吩咐,把每天公子的行程,言語行動都交代完畢,並且模仿的有模有樣。”


    “那就好,不管發生什麽事,隻要我一天沒死,這件事就要堅持下去。”


    “是。”


    “那諫官查了嗎?”


    “迴公子,此人名叫張澤,42歲……三天的清查,似乎身世清白,也不是士族出身,而那封舉報奏折還有山東百姓書,都是巧合下落到他的手中,說來慚愧,交給他這兩樣東西的乞丐,沒想到是咱們自己人。”


    尤差一臉愧色。


    高手過招啊。


    “不怨你,別自責,對方有百種方法把奏折報上去……如此看起來像巧合,先是他聽到有人談論某人把一位大人的東西撿到了,送迴去之後得到不少賞賜,遠超撿到的東西價值,而當天下午就碰巧……撿到了這遺失的奏折?


    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公子,確實蹊蹺,諫官奏事,都事先知會三院…參朝官必須過禦史大夫,而幾天前,恰好禦史大夫老父病逝,準許迴鄉辦理喪事,而這奏折猶如燙手的山芋,不敢告知他人,而他自己心性極為清烈,當即不管不顧參了老爺一本,似乎登場的這幾個人,全都不是主角。”


    “哼,專門挑出來的角色罷了,官場上,人都是一個個棋子,每個棋子都有每個棋子的用法。”


    甄碇閉眼沉吟,線索算是斷了,自己若是那幕後之人,棋子怎麽能知道下棋的人是誰,必然會深深的躲藏起來。


    隻是這兩天自己的舉動有些超乎對方所料,反而讓他下了今天這步棋,新露出來的馬腳,一定把你抓出來!


    “當、當、當”


    門響。


    “瓊娘吧,飯菜準備好了是吧?我馬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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