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裴禮與葉瑄第一次靜下心來談話,雖然時間不長,但能很明顯看出,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無論是認知還是為人處事,他們幾乎背道而馳。


    尤其認識到裴禮近乎刻板的認死理,這種世人皆醉他獨醒,葉瑄隻覺得可笑至極,甚至直接給出了一個傻的評價。


    此時的葉瑄也絕對不會想到,就是這個近乎迂腐不化的“傻子”,將會成為他此生至高的崇拜。


    裴禮領著葉瑄往迴走,途中不出意外的再次與連紅相遇,其身旁,還站著丫丫父女。


    盡管見不到丫丫父親楊亮的具體身材樣貌,但僅是聽其聲音,便覺洪亮爽朗,應是個壯碩的北方漢子。


    後方的葉瑄刻意保持距離,視線裏隻有丫丫對她父親撒嬌幸福的畫麵。


    葉瑄看得出神,有些沒來由的悲從中來。


    “葉瑄,我們先迴去倉庫一趟。”


    突然,裴禮的聲音響起。


    葉瑄猛的迴神,抬頭便見到裴禮抱著一床被褥以及幾件舊衣服。


    “不是可以領新的被褥嗎?為什麽要拿他們的東西?!”


    葉瑄不滿道:“還拿一些舊的不要的東西來施舍,打發叫花子嗎?”


    裴禮蹙了蹙眉,還未來得及說話,丫丫氣憤的嬌叱聲便就響起。


    “你不識好人心!”


    “那些衣服我爹都沒穿過幾次,還有那床被子,還九成新呢,到你嘴裏怎麽就成不要的東西了?”


    丫丫氣的小臉通紅,“早知道你這樣不識好歹,昨天就不給你餅吃了,餓死你這個白眼狼!”


    “你才是白眼狼呢!一些破爛玩意都被你說成了寶,你以為誰會稀罕?”


    葉瑄冷哼一聲,“不就是吃了你四個餅嘛,等我見了我爹,我還你四個金餅!”


    “還金餅?你吹牛不害臊!”


    “誰吹牛了?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兩個小家夥越吵越兇,尤其丫丫情緒激動,若非有楊亮拉著,怕是已經把葉瑄推倒在地了。


    “行了行了,都不要吵了。”


    連紅站了出來,“丫丫,你是姐姐,要讓著點這個弟弟。”


    “娘,他就是個白眼狼,才不是我弟弟!”


    “就你還想當我姐姐,你想得美!”


    眼見著兩人又要吵起來,裴禮隻能將葉瑄先行拉走。


    迴到倉庫,葉瑄脾氣又上來了,質問道:“你為什麽要拿他們的東西?!”


    “你不換衣服,晚上不蓋被子嗎?”


    裴禮說道:“還是說你要繼續蓋老趙頭的被子?”


    葉瑄皺著小臉,“昨天那個楊雲不是說在礦上可以領嗎?”


    “礦上確實能領,但要從工錢裏扣,我可沒有工錢。”


    裴禮補充一聲,“而且礦上可從來沒有衣服可以領。”


    “那也不要他們來施舍!”


    “人家是真心實意想幫我們,怎麽能算施舍?”


    裴禮說道:“自尊沒錯,但若是過了頭,就要適得其反了。”


    “我就是死,也不會蓋她這床被子!”


    葉瑄氣的不行,也沒了進倉庫的心思,一屁股在門口坐了下來。


    裴禮也不再多言,抱著被子與幾身衣服進了木屋。


    木屋裏,老趙頭與老鄧頭都已經不在。


    裴禮將被褥鋪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又將身上滿是刀劍切割出來的舊衣服脫下,換上了一身幹淨衣裳。


    裴禮雖是南方人,但身高比之北人也不遑多讓,故而換上的衣裳倒也合身。


    不多時,楊亮一家三口便來到倉庫,裴禮領著不情不願的葉瑄一並往飯堂而去。


    由於裴禮是生麵孔,再加之是個瞎子的緣故,沒少被議論。


    想來有個瞎子守倉庫的事,很快便要在礦上傳開。


    飯堂夥食算不得多好,但好在可以管飽,裴禮與葉瑄總算是吃了頓飽飯。


    途中,楊雲與七八名工友來至飯堂,一群人熱切的喊著連紅嫂子,又打趣楊亮打了一夜的井還這麽有精神。


    楊亮得意大笑,像是個得勝而歸的大將軍,連紅則是一臉嬌羞,又不好當眾抹了自家男人麵子,隻得垂下了頭。


    “娘,我爹還會打井嗎?”


    身旁,丫丫不明所以,“他們怎麽說我爹打了一夜的井?”


    連紅嬌嗔一聲,“小孩子別問那麽多,趕緊吃飯。”


    丫丫癟著嘴應了一聲,“哦。”


    裴禮聽著楊亮與楊雲一群人的隻言片語,大抵心中有數。


    楊亮與他們都是一個村的,有的早來幾年有的晚來幾年,楊亮是最早來的一批。


    另外,楊雲與楊亮格外親近一些,聽連紅所言,楊雲自小便是孤兒,從小到大都是寄宿在楊亮家中。


    飯堂裏的人越來越多了,聲音也越來越嘈雜,裴禮有些不適應這種環境,就想著快些吃完離開,隻是小葉瑄又添了碗飯。


    這時,飯堂裏有不少人在談論老趙頭與老鄧頭。


    裴禮這才知曉,老趙頭好色,老鄧頭好酒。


    老趙頭昨夜一瘸一拐的迴來,就是在家屬區聽那些久別夫妻的牆角,被一名拉了屎迴來的礦工撞了個正著,給一頓毒打。


    上午,礦工一般端個凳子坐在太陽下曬太陽,盡管已經入夏,但陽光並不毒辣。


    能見到第二日的陽光,是所有礦工的心願。


    下午,礦工會去一個大澡堂子泡澡,泡完澡補一覺,就要準備夜裏的換班。


    裴禮趁著澡堂人少,帶著葉瑄也去了澡堂。


    葉瑄起初很排斥這種大澡堂,但架不住想要泡澡的欲望,終究是下了水。


    裴禮脫的一絲不掛,身上一道道結了痂的猙獰傷口,看的葉瑄觸目驚心。


    取過一條毛巾,裴禮開始擦拭身體。


    葉瑄有樣學樣,將毛巾纏在手上,隻是後背怎麽也夠不著,著急的用後背在池子上蹭,最後還是裴禮幫他擦了後背。


    自水下上來後,隻覺神清氣爽,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裴禮拿出一身換洗衣服,“穿這個吧。”


    葉瑄望了一眼衣服,立時不樂意了,“怎麽是女孩子的衣服?我不穿!”


    裴禮解釋,“你穿不了大人的衣服,連紅大姐特意拿了丫丫的衣服給你。”


    “這是那個野丫頭的衣服?!”


    “我不穿!”


    葉瑄毫不猶豫果斷拒絕。


    穿女子的衣服就已經夠丟人了,若是穿了這身衣服出去,被那丫頭見到了,還不得被嘲笑死?


    他並不理會裴禮的勸說,重新穿上了自己那身衣裳。


    裴禮倒也不再勉強,穿好衣服便是與葉瑄迴了倉庫。


    屋中還是不見老趙頭與老鄧頭的身影。


    葉瑄望著床上鋪好的被褥,麵色愈發難看。


    他倔強的推開被子,躺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


    “把這張被子拿走,我才不蓋!”


    裴禮無奈一笑。


    並不明亮的星月下,礦區東南顯得格外安靜,唯有縷縷微風,時不時吹拂而過。


    隱約間,有風吹草動的聲音。


    夜半時分,有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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