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您是太史大人的賢內助,相夫教子,克裕溫恭,不僅子能入翰林,幾女亦教養得極好,個個端莊淑靜,恪守婦德,是我們大慶深閨女子的典範。老夫人不愧是出身名門,令我十分敬佩,來,不管如何,今日定要敬老夫人一杯。”


    謝夫人笑得溫婉端淑,將杯盞舉到了高老夫人的麵前。


    明明她的笑容很誠摯,說的話也相當動聽,不知為何,高老夫人總覺得烙得慌。特別是在有關高怡涵的傳言和外孫女雲錦安的事後,每次出門,別人多看她一眼,她都會覺得臉上躁得慌。


    她勉強接下酒淺飲了一口。


    謝夫人說著又去敬雲忠良,大高氏……


    雲九安聽著她字字珠璣的話語,隻是端杯淺淺地笑著。手中清澈的酒水,變得有絲幾不可見的餘韻——她配的藥應該能滿足謝夫人的一切要求。


    謝夫人的話還在耳畔飄蕩,席麵上的一些人已支撐不住的趴在了桌上。


    但是雲九安清楚,他們都隻是身體趴下,所有人的神誌是清醒的,他們的耳朵對聲音的敏感度甚至會超過平日。


    為了不惹上嫌疑,她也趴下了。


    整個宴客廳裏侍候的下人都躺到了地上。


    看著狼藉的席麵,滾倒的杯盞,謝夫人微笑著,咕噥著,“都歇著也好,隻有歇著了才會有好戲看。這些年我讓別人看盡了好戲,現在也該輪到我來看戲了,還有陪客,也不算太淒慘……”


    她腳步有些踉蹌地端杯坐到窗邊,將窗子支棱起來,從這塊兒往下看去,恰好能看到整座碧翠的園子,因為有竹枝擋住,園子裏又無法看到二樓窗子前的人。


    倒地的護衛們被人迅速地拖進廂房。


    雲動風靜。


    整座別院都安靜得像沒有人來過一樣。


    隻過得一會,別院的大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鄭大學士鄭尚君大步走了進來。


    他一身官袍都還沒換,顯然是剛剛下朝。


    長隨上了熱茶後,被他打發了出去,他隻身一人坐在了庭院的椅子中。


    又過了一會,就見高氏急匆匆推門進來。她一身丁香色蝴蝶葡萄紋妝花襖,身形豐腴,今日臉上薄施胭脂水粉,倒也有了幾分顏色。


    她輕車熟路地把門上好拴,徑直走到鄭尚君麵前。


    “尚君,你明知道語安是你的親生女兒,我們好不容易把她嫁迴你鄭家繼承鄭家香火,為何要苛待她,你還對她不聞不問?”


    鄭大學士看她一副質問的模樣,皺了皺眉,“內宅的事都由我夫人定奪,我這個當公公的,怎好去插手兒子房中的事?再說我夫人知書達理,待語安也不差,知道她懷了身孕,都免了她晨昏定省,也沒少了她的吃穿,就怎麽苛待她了?”


    高氏冷笑,“她知書達理,她體貼溫柔,難道還是我在這裏無理撒潑不成?你沒看到語安瘦成什麽樣了嗎?她才進門幾日,你們就悄不聲響把高怡涵抬了姨娘,可知道她心裏有多難受?”


    鄭大學士解釋,“高怡涵都快生了,難道不該把她抬進門?雖然語安臉上不好看,為了大局著想,她忍一忍又何妨?再說那高怡涵不也是你的侄女,都是自家人又何必計較那麽多?”


    高氏微怒,“尚君,語安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在雲家她頂著個庶女的名頭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本來以為以少奶奶的身份嫁入鄭家,再不用看人眼色的過日子,可是鄭言之隻顧著那高怡涵,故意冷落她,你這個親爹難道就一點也不心疼?”


    “心疼又能怎麽樣?我總不能把言之抬到她屋裏去。那高怡涵始終都是個妾,名分已經低了,將來生的孩子也是庶子庶女,你還要怎麽樣?當初為了讓語安入言之的眼,我已經把他的諸多喜好都透露給了你,是你沒把女兒教好,有我如此相幫都沒能把言之的心攏住又怪得不了誰?”


    “鄭尚君,到現你怎麽好意思怪我沒把女兒教好?這些年你有對她教過一言半語嗎?你日日敬的是你的謝夫人,教的是別人的兒子,你憑什麽這般說我們語安?”


    鄭大學士眉眼一沉,“淑華,我不想為這件事爭論。你隻說,你今日約我來究竟為何事?我之前就跟你說了,我們現在都兒女成群,以後私下裏還是不要見麵的為好。”


    高氏拔高了聲音,“我還有何事?除了語安,我還能有何事?你這個當爹的這麽多年不管她,現在迴了你鄭家,難道還想對她置之不理?”


    “那你想怎樣?”


    “語安說,你的好夫人雖然沒有讓她缺衣少食,說話卻陰陽怪氣。她在鄭家沒你這個親爹的關心也就罷了,身懷有孕還要受你夫人的言語攻擊,你於心何忍?還有言之,你必須叫他多關心多陪陪語安。你不要告訴我這點事都做不到。她好歹也是你鄭家的種,是唯一為你延續香火的人。”


    高氏正數落鄭大學士的不是,謝夫人不知何時已走到庭院中。


    “敢問高夫人,我若知道語安是你和我家老爺的女兒,我愛惜都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對她言語攻擊?你莫要挑撥和我老爺的關係好不好?”


    鄭大學士驚得直往後退,“夫人……”


    高氏捂住嘴尖叫了一聲。


    謝夫人笑得陰氣惻惻,“老爺,若是你早說語安是你的親生女兒,我還不把她敬若祖宗的給供著?”


    鄭大學士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夫人歎著氣,“不過我就有一點不明白了,高氏是雲郎中的夫人,老爺是何時與她有了苟且?瞞得我好苦啊。”


    高氏抬了抬下巴,“現在事情已是如此,語安是尚君的女兒你就不想她認祖歸宗不成?你自己生不出孩子來,還不允許尚君有自己的親骨肉?”


    謝夫人也不生氣,似笑非笑,“高氏,你這副理直氣壯不知羞恥的嘴臉,若是叫雲郎中看見,不知他作何想?”


    高氏還是心虛地四下看了看,聲音總算低了些,“這種事情你敢宣揚出去麽?除非你不顧你兒子和四皇子妃的名聲了。”


    “看來你是吃定我不敢聲張了?”謝夫人不以為意地坐在了椅子上,“有兩件事希望二位能弄清楚。其一,言之和四皇子妃都非我生,我為什麽要顧及他們的名聲?其二,言之雖然是我過繼了鄭家旁支親戚的孩子,可是最近他們告訴我,說言之其實是他們救下的一個婦人抱來的孩子。”


    說到這裏,謝夫人笑了笑,捋了捋散在耳際的頭發,不著意道:“高夫人,知道那個婦人叫什麽嗎?她說她叫珍姑,是雲郎中姨娘的奶娘。她的主母高氏為給自己的私生女正名,殺了懷著雙胎的孔姨娘和一個嬰孩。她隻能趁亂救出一個剛出生的小主子逃出來。恰好又被過繼到了我膝下,就是如今的言之。”


    高氏整個人都驚住。


    鄭大學士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隻是顫著指尖直指,“你……你說的可都是真的?言之真是雲郎中的兒子?”


    謝夫人看著他微笑,“千真萬確。不信我可以現在就把珍姑喊來讓高夫人辨認。”


    “毒婦!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語安是我的女兒,才故意促使她嫁給言之?”鄭大學士怒目圓睜。


    謝夫人點了點頭,輕言細語道:“沒錯,老爺。我早就知道你們這對奸夫淫婦的行徑。我隻是隱忍不發,我隻想有朝一日能讓你們也體會一下我所受的這些屈辱。”


    鄭大學士大怒,“你有何屈辱可言?明明就是你自己不能生?”


    “是我不能生麽?”謝夫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然後忽然一指高氏,“你問問她,我不能生是不是這個賤人給我下了絕子藥?”


    在鄭大學士質問地眼神下,高氏臉一白,竟一把跑上去撕住謝夫人的頭發,瘋了般怒罵道:“你敢算計我當寶貝一樣養大的女兒。畜牲,你明知道言之和她是親姐弟,你還讓他們成婚,你毀我女兒,我今日殺了你……”


    謝夫人不甘示弱地反手抓住她的頭發,死死地摳緊,咬牙切齒道:“我與你們無怨無仇,本是一個好好的官家小姐,出身名門,你們既然郎情妾意就不該招惹我。把我拉下水,沒有丈夫沒有兒女,你們害得我還不慘嗎?害了我就罷了,還想讓我幫你們養野種,這世間還有沒有天理?啊……”


    謝夫人瞬間也狂叫出聲,發泄著她這麽多年所有壓抑下來的情緒……


    下麵兩個人撕扯在一起,二樓的人已將他們的話盡聽耳底。最先能動的是酒喝得最少懷有身孕的雲語安,她癡傻了一般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隨著所有人逐漸能夠動彈,最先衝下去的是雲忠良,緊跟著雲允銘和鄭言之。


    雲忠良憤怒地和鄭大學士扭打在一起,雲允銘去拉。鄭言之則哭著想分開高氏和謝夫人,同時也護著謝夫人不被高氏所傷,嘴裏還是喊著謝夫人母親……


    老夫人已氣得倒在地上翻白眼,大高氏大喊著找大夫……


    四皇子妃趕緊令護衛把園子裏撕扯的人一一分開……


    場麵混亂到極點。


    雲九安趴在桌上索性裝死。


    她心裏明白,謝夫人等這一天出口惡氣等得太久,今日她是豁出去了,也沒準備給留一條退路,所以今日她招集眾人來,就為了將真相公諸天下。


    她已抱了魚死網破的決心,經此之後,鄭大學士的仕途是到頭了,鄭言之和雲語安這對同母異父的姐弟也被徹底毀了個幹淨。


    特別是雲語安的肚子裏還懷上了鄭言之的孩子……當初她使盡千方百計算計了高怡涵後所嫁的男人,不過是謝夫人報複的一個棋子。


    說實話,當聽著高氏在園子歇斯底裏的哭叫聲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是一種為原主報仇雪恨後的痛快。


    一時間,高氏所行種種皆在她腦海一一閃過……


    她早就發過誓,殺掉這個女人就是太便宜她了,隻有讓她為最在意的人痛苦萬分,才是她報複她的最終目的。


    不知何時,樓下的吵鬧聲終於停歇,樓上也沒了人聲,她才慢慢睜開眼,看著滿目狼藉。


    她走到窗邊,隻見高氏一身淩亂披頭散發的躺在地上,一個穿著墨綠色寬袖大袍的男子像幽靈般站在她麵前。


    似乎感覺她的目光,男子驀然迴頭,那眼神,卻讓她倏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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